日本的“封建迷信”有多“科学”

高尾山的山脚下,贴着几条登山路线和山上红叶的宣传海报。在维基百科的介绍中,这座海拔只有几百米的山被称为世界上登山人数最多的山。山在东京的西侧,京王线铁路的尽头。对标北京的话,这就是东京人民的香山。

初来东京,一切都没安顿好,我们先上了趟高尾山。沿途几条路线,我们选择跟着社区老人们徒步,走一条大约100分钟的山路。起初遇到的树在碗口粗,不知道是不是战后才长出来的。走不远有座石桥,跨过山溪。桥对岸是神社里的人修行之所。再往上走,路开始陡峭,树也逐渐粗壮、高耸,有点像天目山。

山路的尽头是一座寺庙。进庙的沿途有不少仪式感,纪念物、山门、像这些不提,其他宗教也有。但是一路贴着一米多长的木板,每块板上写着人名,都是给庙里捐赠的人。到了庙里,接待中心门上挂着牌匾,匾上列着祈福业务的品类清单:家内安全、商业繁昌、事业繁荣、交通安全、厄除、入学成就、开运、当病平愈、身上安全、心愿成就、良缘成就、安产成就、进学成就、灾难消除、身体健全、寿命长久、工事安全、福寿圆满、奉纳杉苗,共19项。这里的业务范畴,从身心到家庭社会,基本上人生大事都包圆了。可见这座深居山林之中的庙宇其实也挺接地气的。看到时,我有股冲动想建议他们加上微信安全、网群安全之类的项目。

在接待处的侧墙,列着两排木牌,每个木牌大概10公分大小,同样写着名字,和来自哪个地区。原来这里会为游客提供一个折页小册,看起来很古朴。游客每登山一次,可以去盖个登山印。一个册子有20几个折页盖印。印完再换。册子印刷精美,费用只有几百日元,估计也就是个工本费。盖满一个册子,就可以把自己的名字录在木牌上。牌子上按册数分隔,最多的集齐了99本。

我在中东、南亚、东南亚和东亚等后发国家乱窜多年,“封建迷信”的地方去了不少,但是老实说,这么贴近客户的迷信营销与运营还没见过,真是服务意识强,与世俗的关系紧密。耶路撒冷的圣墓教堂就不会如此直白地把祈福业务名录挂在门上。后来我去小饭馆吃饭,他们也是把菜单写在木牌上挂起来,一个套路。

另一个让我震撼的点是用户管理系统。他们怎么那么喜欢把客户的姓名公之于众,我在国内的庙宇清真寺见到过,不是什么新鲜事,但列的如此兴师动众,明目张胆,无处不在,确实鲜见。登山纪念印册这种,简直就是社区软件产品经理必备的本领,将用户行为拆解,完成一个小任务就给一个奖励。奖励积累到一定程度可以升级换取大礼包,以此保证用户的复购和黏性。

或许其他地区的“封建迷信”也有繁琐的用户系统,但OPEN程度差得太多。日本似乎是最喜欢把个人名字展示出来的社会。欧洲和拉美公寓门牌上会有住户的姓名,其他地区我没什么印象。

前两天逛东京的另一座庙,山门的门梁上盖满了手掌大小的人名印章,错乱无序,给人一种用力过猛的感觉。我猜这说明这里的个人声望比别的地方更值钱。这究竟是一种复古还是现代现象,还真不好说。毕竟,在古代日本,大多数人都不太需要有名字。

传统和现代听起来就是对立关系。后发国家的传统多些,“封建迷信”的浓度高,这个很普遍,从西亚到南亚、东南亚都普遍。到了远东,似乎要少些。比如着装,中东有长袍、头巾、南亚有长袍、沙利,东南亚有笼基。我还记得在缅甸国会参观看那些议员穿着传统的笼基长裙和人字拖时的震撼。这也算是一种传统与现代的耦合。

相比而言,东亚社会的现代化似乎更彻底一点,男人爱穿西服或现代休闲装。大陆有过长衫、旗袍,但在日常生活里,长衫已经消亡。年轻人流行汉服,与其说是传统,不如说是传统消失后寻求的一种替代品。不像日本,和服不仅在节假日穿,地铁里也能看到。而且这年头敢穿和服上街的,似乎都有点家庭地位。

前两天逛另一个庙赶上七五三节,大人们带着穿和服的孩子们在庙堂里跪着,听几个和尚念经。合上念完起身对着孩子们再念一阵,手里的拂尘转几圈。我猜大概也是说一些祝你们健康成长之类的吉祥话。

简单说吧,在日本逛的这些天,让我越来越觉得这地方很传统。这里的传统不是逢年过节的习俗,而是日常。传统在这里不是书本上的知识,或者某些口号里的概念,而是影响普通人每天的行为、关系的东西。

年轻时候在中东转悠多,那时对中东的一个反思是,这个土地现代化太难,传统把人的身体、生活和社会绑的太死,很难变革。现在在日本转悠,发现也许这个思路不对。日本的现象说明,非常现代的社会也可可以传统。考虑到东亚诸国的现代化成绩,我甚至觉得或许这边的传统存在着某些更有利于让社会现代化的因素。

简单粗暴地说,现代的方法,更强调标准化、量化与理性。而传统似乎是依据人的感官觉察衍生出的套路。前者更科学,但也更机械。后者则有经过长期检验形成,符合人性经验的情绪与社会关系管理手段。前者可能是根据一套逻辑清晰的知识化规则建立秩序,后者更非标,更经验。

事实上,我们其实比想象的更容易接受传统。

前两天,有朋友在微信群里说为什么那么多人去过西方的万圣节,批判他们无知。刚巧,我在万圣节前一天跑去涩谷看了一眼。据说涩谷是世界上最繁忙的路口。有个哥们说那里人多的时候,一个绿灯会有三万人穿梭其间。万圣节当晚人确实非常多,好多自媒体干脆对着路口做直播。不时有各种奇形怪状的妖怪、Cosplay玩家穿梭其间。大概是因为韩国首尔之前的踩踏事件,涩谷路口也站着一堆警察,拿着大喇叭指挥秩序。我在附近逛了几圈,也看到中国的玩家出现,有的穿着汉服。还看到两个大白,不知道是不是他们扮的。

当时我脑袋里蹦出的词是当代威尼斯狂欢节。在我看来,这个时空发生的事情,和几百年前在威尼斯或者人类文明史很多时期发生的事情没有本质区别。完全陌生的智人们从世界各地聚集到同一空间,彼此连接,默认是同一物种,以完成某个充满意义张力的仪式......或许人类就是这样一种生物,需要通过对自我符号的重新定义来疏导情绪和表达自己的某一面。这一点涩谷万圣节和高尾山上那个庙所代表的传统一脉相承。万圣节究竟是西方的,还是宗教的并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人们总要找到一些方法、方式去疏导、管理自我的欲望。狂欢也好,克己复礼也好,相辅相成,张弛有度。

高尾山和涩谷,传统与现代,都在尽量尊重个体的身心,情绪与欲望。我觉得,这是文化自信,本土现代化的一种体现。说句政治不正确的话,所谓的“封建迷信”,需要重新被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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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08

标签:封建迷信   日本   南亚   东亚   木牌   中东   东京   万圣节   传统   科学   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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