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都徙陈对楚国晚期的影响

公元前280年,秦使司马错发陇西之兵,由蜀地攻取楚国黔中,楚割上庸、汉北之地与秦求和。公元前279年,秦将白起拔楚鄢、邓、西陵之地,此三地是郢都的屏障,三地失,则郢都危。公元前278年,白起破郢,烧楚先王陵,楚国被迫由郢徙陈。楚离郢以后,楚并没有马上灭亡,却成为楚国由强转弱、由盛变衰的一个转折点,何况这也不是迁都酿成的。徙陈后,楚迅速稳住了阵脚,阻止了秦兵继续东进;也加剧了秦占区与秦的斗争,一度使楚恢复生机。至公元前253年,楚徙都钜阳(实际仍在陈境);楚考烈王二十二年(公元前241年),因参与诸侯攻秦不利又徙都寿春;直至公元前223年,才被秦所灭。从陈至楚最后灭亡的56年中,楚都在陈有38年,陈作为楚国后期的政治、经济、军事中心,显然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要研究楚后期的历史,就不能无视陈的重要地位与作用。

错金银龙首辕头(淮阳马鞍冢楚墓出土,现藏河南博物院)

一、楚迁都选定陈的缘由

(一)陈地具有重要的战略位置

楚之所以迁都,是迫于秦的军事进攻,因此要选新都,必须距秦较远,能避秦的军事锋芒;但也不能避得太远,还要能组织力量与秦抗争。从当时的政治军事形势分析,陈是最理想的选择。正如信陵君无忌所说,秦“伐楚,道涉谷,行三千里,而攻冥阨之塞,所行甚远,所攻甚难,秦又不为也。若道河外,倍大梁,右上蔡、召陵,与楚兵决于陈郊,秦又不敢”(《史记.魏世家》)。秦所以不敢,因陈在韩、魏以东,韩、魏与秦有世仇。秦要伐陈,走捷径必须经韩、魏,又怕韩、魏抄他的后路,“兵出之日而王忧其不返也。若不借路于仇敌韩、魏,必“随水右壤,此皆广川大水山林溪谷,不食之地也",极为不便。总之,从当时的政治军事形势来说,楚选择陈作为新都,最为有利。

(二)楚在陈有很好的统治基础

楚庄王曾灭陈为县,被劝阻复陈。楚灵王再次灭陈,并以“今我大城陈、蔡、不羮,赋皆千乘”为炫耀。灵王死,平王立,复陈国,然陈实际已是楚之附庸了。至公元前479年(楚惠王十年)",“灭陈而县之”。楚在灭陈之后,东部为了对付吴、越,北部为了对付三晋和齐鲁,加强了对陈的控制与建设。从惠王灭陈至公元前278年徙都陈,楚已在陈经营了200年,陈一直是楚的北方军事重镇,显然有较好的军事设施。从陈的地理位置看,东南部是楚的大后方,而西北有韩、魏作屏障;其西南又有召陵、上蔡这些楚的重要军事据点,加上汝水迂回其间,构成了一条较牢固的防线,既可阻止韩、魏袭击,也能抗拒秦兵进攻。因此,楚选陈作都,较为有利。

凤鸟形玉佩(淮阳平粮台遗址楚墓出土)

(三)便于组织力量抗秦

楚丢弃西南大部分地区,时时都在想收复,都城若离得太远,就不便组织力量抗秦。陈地所处位置较近,因而楚选择陈为都。

(四)陈交通便利,物产丰富

司马迁《史记•货殖列传》说:“陈在楚、夏之交,通鱼盐之货”,又有“陈夏千亩漆”之说。淮河流域,是楚国的又一粮仓,楚灵王时,陈地已“赋皆千乘”。经过春秋晚期到战国早中期的发展,更大大向前推进了一步,“无饥馑之患”,“无冻饿之人”。选陈作楚都,就有军需等各方面的充分保证。

特殊的地理位置,发达的经济、文化基础,以及便利的交通条件,构成了陈城在楚国历史上的重要地位。

战国时期刀币(淮阳出土,现藏周口市博物馆)

二、陈为楚后期都城确凿无疑

近年来陈城淮阳的考古发现,已证实了陈为楚后期都城。河南考古界,在淮阳获得了大量可喜资料。根据他们的研究成果,淮阳楚墓晚于江陵最后一期楚墓。江陵楚墓的年代,下限为前278年,江陵已发现有前278年拔郢后的秦墓,秦墓的风格与楚墓迥然有异。淮阳楚墓早于安徽寿县长丰楚墓,长丰楚墓又有楚幽王墓作标志。

淮阳楚墓的年代是在由郢徙陈以后和由陈迁寿春以前,时代上没有任何疑义。有学者推定淮阳马鞍冢为顷襄王墓是可以成立的。北冢的规模更大,封土更高,地位显然更尊。据理推测,不可能是顷襄王的配偶或晚辈、只能是顷襄王的长辈。顷襄王父亲笼怀王客死于秦,旋即归葬于楚,当时郢都在江陵,一直到顷襄王二十一年才徙陈,因此基主不可能是怀王,很可能是怀王的夫人、顷襄王的母后。既然顷襄王和怀王夫人均葬于淮阳,那么陈为楚后期都城就确凿无疑了。

淮阳县城东南马鞍冢楚墓遗址

三、陈为楚都发挥了重要作用

楚都迁陈后,暂时脱离了与秦人的正面接触,获得了一个相对安定的发展和复苏的机会。《战国纵横家书》载朱己谓魏王曰:“(秦)伐楚,道涉谷,行三千里而攻冥阨之塞,所行甚远,所攻甚难,秦又弗为也。若道河外,背大梁,右蔡、召,与楚兵决于陈郊,秦又不敢。”又《史记•春申君列传》载朱英谓春申君曰:“先君时善秦二十年而不攻楚,何也?秦逾龟益之塞而攻楚,不便;假道于两周,背韩、魏而攻楚,不可。”可见,当时楚顷襄王在郢都丧失后东迁于陈的选择是正确的。楚都东迁后,获得了休整的时机,并利用陈地有利的经济、文化基础,使楚国出现了一段“复强”的时期。比较而言,从楚顷襄王二十三年至考烈王二十二年(公元前276年~公元前241年)为楚国的相对复兴阶段,其间30余年,楚国不仅没有受到大的侵伐和挫败,且分别于顷襄王二十三年集合东地兵士10余万,收复了为秦所拔的江旁15邑,置郡以拒秦,见载于《史记•楚世家》:“(楚顷襄王)二十三年,襄王乃收东地兵,得十余万,复西取秦所拔我江旁十五邑以为郡,距秦。”二十七年,楚派出3万人协助三晋伐燕,楚考烈王五至六年,秦、赵展开“长平之战”,赵国向楚求救,楚使春申君及魏公子将兵数十万攻秦军,秦军多失亡。又考烈王二年(公元前261年),楚东伐鲁,“取徐州”,这一战略要邑的入楚,为进而北上灭鲁,向东控制泗、沂中上游地区奠定了基础。考烈王十六年(公元前247年),秦大举攻魏,信陵君又统率楚、赵、魏、韩、燕国之师,大败秦军于“河外”,并“乘胜逐秦军至函谷关,抑秦兵,秦兵不敢出”;考烈王二十二年,时信陵君已故,楚春申君再次组织楚、赵、魏、韩、燕国之师攻秦,楚为纵长,兵至函谷关,因“秦出兵攻,诸侯兵皆败走”,是为战国时期关东列国的最后一次联合行动,然终因这时各国已朝不保夕,兵无斗志而败北,于是“楚东徙都寿春”。此后,楚国便江河日下,终至败亡。

铜鐎壶(战国时期,淮阳平粮台遗址楚墓出土)

陈为楚都,其作用和影响主要表现在以下四个方面:

(一)楚迅速稳住阵脚,阻止秦兵东进

根据史料记载,楚徙陈前后,秦兵势如破竹,大有一举歼楚之势。公元前280年,秦分两路攻楚,一路秦军由北“伐楚,楚军败,割上庸、汉北地予秦”(《楚世家》)。路由西伐楚,“使司马错发陇西,因蜀攻楚黔中,拔之”(《秦本纪》)。公元前279年,“拔鄢、邓五城”(《白起王翦列传》)。公元前278年,“秦将白起遂拔我郢,烧先王夷陵。楚襄王兵败,遂不复战,东北保于陈城,秦以郢为南郡”(《楚世家》)。公元前277年,“蜀守若伐楚,取巫郡及江南为黔中郡”(《秦本纪》)。当时,正如《韩非子•初见秦》所说:“秦与荆人战,大破荆。袭郢,取洞庭、五湖(一作渚)、江南,荆王君臣亡走,东服(一作伏)于陈。当此时也随荆以兵,则荆可举,荆举则民足贪也,地足利也,东以弱齐燕,中以凌三晋,然则是一举而霸王之名可成也,四邻诸侯可朝也……”《史记.春申君列传》也说:“当是之时,秦已使白起攻楚,取巫、黔中之郡,拔鄢、郢,东至竟陵,楚顷襄王东徙治于陈县……秦轻之,恐一举兵而灭楚。”

在这严峻时刻,楚采取了积极的对策。政治上,顷襄王采纳庄辛的“亡羊补牢”罢“淫逸侈靡”,疏奸佞之臣,并采用“举淮北之地之十二诸侯”(《战国策》)的策略。为阻秦伐楚,外交上,派黄歇入秦游说秦王:“今闻大王欲伐楚,此犹两虎相斗,两虎相与斗而驽犬受其弊,不善楚。”并提出“若将楚攻破,韩、魏、齐则坐收渔翁之利,于秦会极大不利。”这样,果真说动了秦昭王,“发使赂楚,约为与国”。公元前272年“楚使歇与太子完入质于秦”(《春申君列传》)。这就阻止了秦兵继续东进,赢得了将近40年的时间,便秦没有攻楚。这不只给了楚以喘息之机,并使之得到了一定的恢复与发展。

铜锸(战国时期)

(二)加剧了秦占区与秦的剧烈斗争

秦之所以没有继续东进,除上述原因外,还与楚在秦占区展开了激烈的反抗分不开。仔细翻阅史料就会发现,有些地方N度被秦占领,又几度被楚收复,如此反复,这正反映楚秦斗争的剧烈。兹将有关史料摘录如下:

《楚世家》载:(公元前276年)“复西取秦所拔我江旁十五邑以为郡,距秦。”《秦本纪》也载:“楚人反我江南。”

《战国策•秦策》载:(公元前278年,秦拔郢以后)“荆人收亡国,聚散民,立社主,置宗庙,令帅天下,西面以与秦为难。”

自公元前278年以后,鄢(宜城)、郢(江陵)、安陆(云梦)一带,有的地方可能一度也被楚收复过,加上淮阳发现有这一时期的楚墓与顷襄王墓,说明楚都没有再迁回郢(江陵)。

(三)加速了对楚南部和东部地区的开发

公元前278年楚被拔郢以后,丧失了大片土地,也丧失了一些重要资源,如江汉地区的粮食、水产、皮革;鄂西和湘西的矿产、食盐、丹砂、木材、生漆等。从文献记载结合考古资料来看,大江以北即现在的漯河、信阳至武汉及其以东和大江以南的洞庭湖区,包括常德、益阳和湘江流域及其以东仍属楚。考古资料还证实,秦占区的人口急剧减少,而东部和南部的人口如淮阳、鄂州、长沙甚至湘南衡阳、资兴等地的人口迅速增加。一方面对秦的军事斗争急需各种物资;另一方面人口的大量东徙南迁,急待开发东部和南部地区来满足这些需要,促进了这些地区经济的发展。

1.在农业方面。有两点最为突出,一是铁制农具的普遍推广和使用,使得一些不毛之地得以开发。据楚国铁器出土情况统计:(1)出土铁器的地域广,南到湖南南部,东到江苏即楚辖全境包括边远地区,铁器已普遍使用:(2)品类全,主要是生产工具,有锄、耒、耙、镰、钻、斧、镜、凿、锥、锤、鱼钩等等,还有兵器剑、矛、戈、匕首、镞等;(3)多数铁器为战国中晚期,器类也以此时为多;(4)铁前主要应用于农业生产,包括砍伐、垦殖、耕种和收割以及采矿等各方面。

郢爰手拓精品

另一突出之点是大型水利工程的修建。最著名的有芍陂,《水经•肥水注》:“断神水又东,迳白芍亭东,积而为湖,谓之芍陂,陂周一百二十里许……陂有五门,吐纳川流。”经历代维修,至今还在发挥作用。《中国古代科技成就》介绍说:“这是个大似湖泊的水塘,塘堤四周设有三十六道门,七十二道涵,它接引六安山区流来的水,形成一座周围一百二十多里的蓄水库,可以灌溉万顷良田。现在它成为淠史杭水利综合利用工程的一个组成部分。”显然,正是楚东迁后,更需扩大旱涝保收的农田面积,以保障东迁人员和军队的粮食需求,做到“军用饶给”。同时修这样的工程才有了人力和物力的保证。

2.在采矿方面。铜是当时最重要的战略物资,主要用在三个方面:一是制作武器。虽然战国中期已出现了铁兵器,然而直到战国末期,最主要的还是青铜兵器。与秦等战事的增加,青铜兵器也就需要不断更新与补充。二是制作礼器。如楚幽王墓出土的各种青铜器800余件,其中重器有100多件,大鼎重400多公斤。三是制造货币,用铜铸货币,主要是蚁鼻钱。

楚国后期,金币大增也必须加速金矿的开采。据统计,全国有安徽、河南、江苏、陕西、山东、浙江、湖北7个省50多个县(市),80多处地点出土过楚后期的金币。以上这些地方,都是楚国后期经济枢纽。

3.在手工业方面。随着楚政治军事势力东迁南徙,各类工匠也随之而来,楚国的手工业包括建筑、髹漆、丝织、冶铸、琢玉等等有所发展。如寿春发现的大型空心砖宫殿建筑,绝不比江陵纪南城所见逊色。楚幽王墓所见重400公斤的大铜鼎,为同期所见之最,淮阳、长丰楚墓出土的玉器之精,甚至超过江陵等处楚墓。

铜鱼镖(淮阳出土,现藏周口市博物馆)

楚都陈期间,有一段相对稳定、复苏时期。以陈为中心的淮北汝、颖一带的经济、文化基础并不低于南阳盆地与江汉地区,春秋战国时期沿淮水利工程期思陂、芍陂的相继修建,又极大地促进了淮南地区的经济发展,使之成为楚国重要的农业基地。铜矿的相继发现和采矿技术的提高,提供了制造武器、礼器和钱币所需要的资源。源源不断的物质资料和生产资料,使得楚在失去郢都之后在别都陈城迅速稳住阵脚、进而又促进了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的发展。基于战略军事以及防守的重要,楚国对原有的古陈国、楚陈县故城进行了大规模扩建,同时还在陈城东南的项国故城外加筑郭城,以作别都,另于陈城西南今商水县修建章华台,作为离宫,这一方面是出于战略防御的需要,同时也体现了楚国当时仍拥有相当强的经济实力。

(四)延缓了楚和其他东周国家的灭亡

当楚在陈站稳脚跟,经济有一定恢复和发展后,做了三件较大的事:一是救赵;二是灭鲁;三是率诸侯伐秦。前两项虽然取得了成功,但第三项却失败了。这就导致了秦统一六国的必然结局。前两项能取得成功,至少说明了两点:

1.楚国的实力得到了一定的恢复,能与秦抗衡。在秦最后灭楚的过程中,秦始皇先听信李信的意见,只带了20万军队去,被楚打败,只得改派王翦。王翦提出“非六十万人不可”,秦始皇“空秦国甲士而专委于”王翦,可见秦是倾全国之力才征服了楚国。

颇具巫风的楚币

战国时期楚国的铜贝币“蚁鼻钱”,俗称“鬼脸钱”,是楚国通用的一种货币。存世量较多。

2.秦并不是完全不可战胜的力量。公元前259年,秦发兵攻赵,动用的军队“人数倍于赵国之众”,想一举灭掉赵国。赵国的势力虽极度削弱,然众志成城,举国抗秦,秦围赵国邯郸一年多,数易其将,损失惨重,却不能拿下。秦昭王再三请赫赫有名的将领白起去,白起明知战胜不了赵,不愿去做“辱军之将”,结果,楚、魏的救军到,与赵内外合击;“秦军多失亡”,只得败走,邯郸之围自解。前247年,(魏)信陵君又统领五国军队,败秦于河外。

综上所述,楚国都陈以后,起到一定的积极作用,利用秦与东周各国矛盾,赢得了一段和平时期,使境内经济有所发展。楚的势力对秦起了一定的抑制作用,至少延缓了秦灭六国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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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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