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人活着,却《隐入烟尘》

----被风刮来刮去,麦子能说个啥? 被飞过的麻雀啄食,麦子能说个啥? 被自家驴啃了,麦子能说个啥? 被夏天的镰刀割去,麦子能说个啥?

----马老四

《隐入烟尘》是许多人心里不能直视的痛,是号称文明的社会背后丑陋的辫子,它无时不提醒我们,根,依旧脆弱;人,仍然复杂;事,总是难料。很多人说《隐入烟尘》看上去太过了,在伟大复兴、全面脱贫、赞歌一片的年代,哪里还有如此原始、沮丧的人生?这样的农村是否还存在,这样的农村是否还有?这样低质量的生活与生命是否值的人间一趟?他们真实吗?就像那个突然火了的二舅一样,很多人并不相信那个苦难与挣扎。

马有铁,也叫马老四。是主人公,也是一个卑微到尘埃的人,一个被忽略的边缘农村人,连自己的亲人,都不会在乎马老四是否需要尊严,需要温饱,需要爱。他从来只被要求付出,和院子里的牛马螺子驴一样,命里注定,劳碌且忙,沉默若无。

贵英,是马老四的妻子。在娘家就是被嫌弃被放弃的人,残疾且不能生育,小便失禁,手颤抖。她的微弱与地上的小草相比更甚,因为她没有过全盛期,她所有的努力只为了能活着,苦闷地活着。

没有自己的房子住,娶了贵英,生活似乎敞开了一条见光的小缝,无关男女之情,他们之间只有互相治愈对方的陪伴和牵挂的温暖。有奔头,被人需要,被人依赖,是马老四的价值与勇气来源。拉着一驴车破家当,回头看着轰然推到在地的土坯房子,生活纵然困顿,因为渴望与贵英有个家,便有勇气撕裂这压抑沉重的绳索,走上有限的自由和局促的平等。

看着他们两口子,颤颤巍巍,小心谨慎的用灯孵化小鸡,我突然想起《活着》里的富贵也曾欢喜的看着小鸡,可是富贵不是白忙活一场吗?难道导演在这里就把这两个苦命人纳入与富贵同样的归途?

马老四在暂住的破土房里贴上大红喜字,回头又看看他的那一窝鸡蛋,憧憬着过几天鸡娃子出来下蛋。他在烈日下打泥胚,房子在他心中,盛开成春天的一朵花,慢慢占据了心房,成了一个情结。

屋檐下的燕子窝,房子前的鸡笼子,炕上解乏的按摩,岁月虽不静好却也安然,一声雷电响起,暖老温贫的宁静被打断。两个苦命的人在雨中先后跌倒,面对无情的灾难,泥胚子化为乌有,房子又成了远方。在雨中,与贵英倒在泥水尿水泪水混杂的地上 ,开怀大笑,苟且的生活,泥泞的环境,困顿的绝望似乎都不足以击败这两个被世界遗忘的人。

燕子嗷嗷待哺,生命开始蓬勃向上,一切似乎都好起来了。马老四的房子也在一把泥一把汗中开始树立。英子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铲泥提土,宛如正常。新房子,大约是两个人心里最热情的向往,马老四的聪明才能像那个二舅,他硬生生撑起两个边缘人的希望和光明。麦子出穗时,贵英和马老四一起给父母烧纸,一起向往着新房子。有自己的房子,大约是人生最底层最基本的需求,天下人莫能幸免,穷人尤其更甚。

它也有它的命数

马老四拿麦粒摆了个花的图样,用手一按,贵英的手腕就有一个花朵痕迹,这心酸的浪漫让人泪目。新盖个大房子,房子里摆上大电视,有钱了去省城医院给贵英看病,日子好了美美的浪浪,这是老四能想到的最有温度的承诺,是他能给予的最动听的情话,这直抵人心的安抚,深深地激起了贵英生活的希望。两个好人,两颗孤独的灵魂,靠近就是慰藉取暖,手握在一起,才有了力量抵挡这世俗的冷漠和无情抛弃带来的绝望。


党和政府要给马老四新楼房,马老四却不知道他住进楼房,他的猪,鸡,驴子该住在哪里?对于马老四来说,城市是异乡,农村是故乡。可是故乡却无法接受他的肉身,异乡无法容纳他的灵魂。所以,房子只是占用了他的名,使用者是侄子。人性本恶,一码归一码并不是所有人的底线。马老四被人利用,不争不抢已经习惯了,他只能笑一笑。


死亡突如其来,贵英在为马老四送东西途中,掉进水渠里淹死了,老四第一次惊慌失措,泪流满面,他在水中托着贵英,河水泪水同样淹没了他心中刚发芽的苗。喜字贴上又取下来,结婚照的彩色照PS为黑白瞬间就是遗像,马老四在贵英手上继续按一朵麦子花,这一次,痕迹久久不能消失。从此,再无辛苦劳累,亦无疾病歧视,马老四的春天永远消失了。他给毛驴卸下了套锁,毛驴却在原地徘徊不知所措,直到最后带着被抛弃的失望茫然无措离开,马老四目送它走,黄沙万里,从此冷暖自知风雨自受。

《隐入烟尘》沉重的旅行

沉重的马老四第一次吃着鸡蛋,看着贵英的遗像,守着空荡荡的房子,心里想什么?无人能知。悲愁和绝望席卷心头,于是他一步一步贱卖了粮食,清偿了小卖部的种子化肥等欠帐,还有当初给他和她带来希望的借来的鸡蛋也一个不差的还了,债务清零,一码归一码是他的信条。偿还所有的债务,心无杂念地躺在炕上,手里拿着一个编好的草马儿,干枯的草籽在空中像丰收在即却枯死的庄稼,看似有力却油尽灯枯。他喝了农药,死在自己盖的房子里,死在留有贵英欣喜和憧憬的温暖中,死在即将看到幸福光束之前。


即使导演用了突如其来的结局想让马老四活着,但土房子的土崩瓦解,驴子的回头看看,贵英的猪被人拉走,都表明老四与这世间的格格不入和他被抛弃,被放弃的悲凉。


驴子走了又回来看望老四,贵英喂养的猪被拉走了,推土机轰隆隆的碾压了老四和贵英一把泥一把泥抹起来的土坯房子,村长儿子再次来找老四抽血,侄子毫无表情手握社会主义新农村土房拆迁补偿款一万五千元,推倒了贫穷,人心却更加贫穷。纵然真相如此残酷,人性却依旧虚伪,这苦难的一生不值得他两如此兴师动众来此一趟,就像二舅,他们的生活不应该仅仅是抚慰了我们的焦虑,更应该灼烧我们的冰冷和无视。


万能的金钱,冷漠的人心,脱离实际的扶贫,人性的复杂,世俗的算计变得如此刺眼如此沉重,让人窒息不能呼吸。


远赴人间千年劫,一睹众生离别苦。老四用西北汉子的执着和令人窒息的底线,坚守着自己的原则,宁肯他人负我,不愿自己负人。在这个冰冷淡漠的村庄,在这个追逐私欲的环境,还有虚伪算计的亲情中,显得可笑,显得毫无波澜,击不起任何浪花,仿佛从来没有来过。


我想起老家百岁老人,颤颤巍巍,守着空荡荡的土房子;我想起那些我认识的农人,一个豆荚一个豆荚的摘下来剥好,一把花椒摘下时扎了手,指甲缝黑油满满,城里人所说的紫外线是什么?没有人知道,黑黝黝的脸庞,灰尘满面的笑容,干裂的嘴唇,是风雨阳光侵蚀后的痕迹。而矫情的人,却在说:”秋高气爽,风和日丽,田野上瓜地菜畦分明,农人欢笑着,手中摘得仿佛是金灿灿的希望……“。没有人知道,也没有愿意知道,他摘下的只是饱暖和劳动换来的微弱报酬。他们的青春与年华,交付与烈日炎炎下的劳作,给与尘土飞扬中的辛苦,交换来贫瘠之地的微薄收入。


“何不食肉糜?”今天依然有这样的发问,即使依然有无数饮食男女,老弱幼小地活着,却已经隐入烟尘,仿佛从没来过被我们认为热闹、繁华、前所未有的时代拥抱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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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12

标签:烟尘   土房   富贵   土坯   人心   驴子   麦子   沉重   房子   农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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