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7月15日，朱有为突然接到从陕北打来的电话。他开始以为是别人打错了电话，就没接。过了一会那个电话又打过来了，朱有为突然想起当年他下放到陕北插队，难道有熟人找他吗？想到这儿他接听了电话。电话里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请问，你是朱有为吗？是的，我是朱有为。我是刘巧巧，刘家坝的刘巧巧，你还记得我吗？朱有为一听刘巧巧这个名字，脑海里立即浮现出一个漂亮姑娘的面容来，那是他的初恋。两个人在一起度过了四年美好的时光，他怎能不记得？想到这儿，他连忙说:你是巧巧啊，你还好吗？

说到这儿朱有为竟激动得再也说不出话来，泪水已经模糊了双眼。34年前，他下放到陕北插队的情景一幕幕在他眼前闪现了出来。

一）

1969年3月北京知青朱有为当年19岁，高中毕业，他正准备参加高考，可赶上了上山下乡运动。他和同学们一起坐上了北京开往陕北的知青专列。母亲到站台上为他送行，反复嘱咐他到了农村一定要学会照顾自己。因为他从小到大还没出过远门儿，母亲担心儿子前途未卜，禁不住流下了热泪。朱有为连忙为母亲擦去眼泪，笑着说:你看你又哭了，就不怕同学们看见笑话你。列车进站了，朱有为上车后向母亲挥挥手转身走了。

列车行驶了两天后在铜川靠了站。300多名知青下了车。地方的知青专干把大家又分成三个组。朱有为上了一辆开往米脂县敞篷卡车（军用卡车）。汽车一直往前走，呈现的风景也越来越荒凉，到处是绵绵不绝的丘陵。最后卡车在一个小镇上停下来，朱有为和14名男女知青被分到了刘家坝村，坐上了队长赶来的一辆大马车。队长自我介绍说:我叫刘昌运，是刘家坝一队的队长，今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很快，马车到了刘家坝。这是个处于丘陵深处的村子。队长把八名男知青安排住进一处大窑洞里。把七名女知青安排住进了社员刘新武家的一口窑洞里。大窑洞是生产队的仓库，队长让人打扫干净了，墙上还留着刚刚粉刷的痕迹。

知青们不会做饭，队长让刘心武的女儿刘巧巧和自己的婆姨来帮知青做饭。第一顿饭做的是玉米面糊糊。就是玉米面里面加上菜叶子加上盐煮熟。大家看到这样的菜饭没有什么胃口，有个知青小声说:简直就像猪食。可大家的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都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帮忙做饭的刘巧巧当年刚满18岁，她是个性格外向，长相俊美的姑娘。她特别爱笑，一笑起来会露出一排整齐而又洁白的牙齿。只接触了一天朱有为就觉得刘巧巧特别美，他也禁不住多看了几眼。队长给大家放了三天假，他说，等大家养足了精神好有力气干活。这三天队长领着大家在村里逛了一圈，熟悉村里的环境。

村子不大，只有30多户人家。知青们从门前经过，村里的社员都出来打招呼。这些大城市来的学生娃，无论穿着还是长相让老乡们觉得很新奇。知青们也见到了村里的女人，他们觉得村里的女人虽然穿着破旧的衣裳，但怎么也挡不住他们天生的美。

这里的女人长得都很漂亮，他们普遍皮肤白白的，脸型俊俏，真应了那句悠久的传说:米脂的婆姨天生的漂亮。大家在村里逛了三天，他们都觉得这里的村民们太穷了，大人孩子都穿着带补丁的衣服，住的窑洞紧紧巴巴的，吃的菜是从野地里挖的野菜。看到眼前的情景，知青们心灰意冷。大家突然发现刘巧巧每天给大家做了玉米糊糊已经是最好的了，比村民们吃的菜饭要好多了。这样想起来大家也不觉得那么难咽了。

朱有为从来没洗过衣服，他脱下的脏衣服就扔在墙角，然后换上干净的。第二天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脏衣服被人洗好了，整齐地码放在床头。他就问宿舍的好友，好友指着正做饭的刘巧巧说:是美人帮你洗的，你要交桃花运了。朱有为心里暖暖的，他主动去帮刘巧巧烧火做饭。刘巧巧也对这个帅小伙心生了好感。

时间飞快地流逝，转眼朱有为下放到农村已有半年了。这半年来大家都适应了当地的生活，因为经常参加生产劳动，他们的身体变强壮了。朱有为和刘巧巧始终保持着亲密的关系，但两人谁也没先捅破那层窗户纸，终于有了机会。

朱有为做梦也没想到，如果不是下放当知青，他能和这里的一个漂亮姑娘产生交集并有了一段痛彻心扉的爱情。

二）

一段时间以来，朱有为面黄肌瘦，总是吃不下饭。他开始以为是营养不良造成的，就写信给妈妈，妈妈给他寄来了挂面，白糖等营养品。他坚持喝了一段时间可情况并不乐观。刘巧巧带他去医院做了检查，化验结果出来以后让他大为震惊！他竟然得了乙型肝炎。朱有为只好住院治疗，打针吃药，三个月很快过去了，他的病情依然没有好转。

刘巧巧打听到离此地20里外有一个乡村郎中专治肝炎，传说他的医术是祖传的，相当厉害，已经治愈了不少病人。刘巧巧就劝他去看看。那个地方叫牛家坝，去那里沿途要翻越三道坡。那天队长和刘巧巧搀扶着朱有为上路了。

朱有为身体太虚了，大概走了有三里路，就实在走不动了。队长背起他继续往前走。翻过一道坡，队长累得大汗淋漓。朱有为说:要不我们回去吧！再说了，我也不大相信这乡野的医生能治好病，县医院的医生都没能治好病。队长说:快到了，行不行要试一试呀！刘巧巧说:我来背你。说完话背起朱有为就走。朱有为有些不好意思，要下来自己走。

刘巧巧说:你别动好不好，你是一个病人，治病要紧。一个大姑娘背着一个比她高一头的大小伙子，也不知道她哪来那么大的力气。朱有为趴在她的肩上，想起住院期间都是她床前床后伺候的。自己来到异地，有这么善良的一家人关心、照顾着，他心里涌起满满的感动，不知不觉眼里流下了热泪。 刘巧巧说:朱哥，你哭什么？你的病一定能治好！她一口气背了七、八里，队长又背着他翻过一道坡，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三人走了大概三个时辰，见到了那个乡村医生。只见他又黑又瘦，40多岁的年纪，穿着打扮跟普通村民无异。走进他的窑洞，里面挂了不少锦旗，都是他治好的肝炎病人送的。他姓田，几个人就叫他田医生。他首先帮朱有为把了把脉，又看了看舌苔，说了一句:你这病好治。他的治疗方法朱有为看了暗暗称奇。就是把独头蒜捣碎了，加上几味草药，装在酒盅里，倒扣在人的大臂上，对好时辰取掉。一个星期后再来治下一回。临别，医生嘱咐要给病人加强营养。

第二天，刘巧巧遵医嘱帮把酒盅取掉，下面鼓起一个大水泡，刘巧巧用钢针把水泡挑开，放了毒水，朱有为感觉精神好多了。刘巧巧把家里下蛋的老母鸡杀了给他炖汤喝。一个星期后又去治疗，这次是朱有为主动要求去的，因为他感觉有效果。治疗后，田医生说，你不需要来了。

一个星期后朱有为去医院检查，结果让主治医生大为惊奇！他的转胺酶转阴了，且已经恢复到正常人的水平。也就是说朱有为的肝病痊愈了。朱有为也觉得不可思议，真应了那句老话:偏方治大病啊！为了表示感谢，朱有为买了四斤白糖给田医生送去了，人家毕竟没收他一分钱的治疗费。

在他生病期间，刘巧巧真正把他当成自己的心上人来伺候的，朱有为也感受到那份火辣辣的热情。两人很快确定了恋爱关系。朱有为把自己在农村谈恋爱的事写信告知了妈妈。妈妈没有反对，她来信委婉的表达自己的想法:在情感问题上一定要慎重，到时候不后悔就行。

队长两口子知道女儿和朱有为恋爱后，却极力反对。他们认为朱有为早晚要回城，到时候受伤害的还是自己的女儿。可刘巧巧已经身陷爱河，父母的话她怎么能听进去？朱有为有知识，有文化，人又知情达理，各方面表现的都不错，实在是女婿的最佳人选。队长婆姨说:让他们先处一段时间再说吧！

这一处就是三年。1973年是朱有为下乡的第四个年头。刘巧巧已经21岁，再不结婚就是大姑娘了，队长两口子很着急。队长亲自问朱有为:你到底娶不娶我家女儿？今天给句准信！那天晚上，朱有为想了很多，他想到她四年来对她的照顾，想到她对他的好。两个人已经交往四年了，应该给她一个交代了，不然总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朱有为决定和刘巧巧成亲。队长两口子知道了这好消息都很高兴，两口子商议以后决定等秋收后给两人举行一个隆重的婚礼。

可没等到婚礼举行，事情就有了变化。

三）

村里来了两个参军的名额，几个男知青都参加了体检，结果只有朱有为和另外一个男知青符合条件。还有两名知青身体合格但政审不过关。队长有些后悔，不该让朱有为去体检。可支书说:这两个参军的名额主要是针对知青的，上级要求所有的知青都要去体检。队长啥也不说了。现在朱有为体检合格，必须去参军了。能去参军也是每一个知青能离开农村的最好机会，朱有为没有理由不去。

听说男友要走了，刘巧巧心里非常失落，他担心男友到了部队会变心！临别那天晚上，一对恋人难分难舍，一夜缠绵。朱有为信誓旦旦地表示:退伍回来一定娶她。

朱有为到了部队以后，积极要求进步，各方面严格要求自己。入伍第三年，他入了党。第四年他被提了干。在南京步兵学院学习三年军事理论以后，他被分到某部担任连长职务。这期间他早就忘记了自己的承诺，从来没有联系刘巧巧。在部队过了12年最后他以正团级转业到地方，在城管局担任局长，直到退休。

在部队期间，朱有为和首长的女儿赵雅芳结为夫妻。可是，两口子结婚12年来一直没能生育。后来到医院检查，问题出在朱有为身上。他回想起他带兵拉练期间，曾经摔伤过腰，肾疼得厉害，有好长时间便血。有可能那次他的生殖系统受到了损害。

朱有为转业到地方后，本单位有位大姐和赵雅芳聊天，聊到了孩子的事情。赵雅芳哭得很伤心。她说，这辈子不能给爱人生个一男半女总感觉对不起他。阿姨就劝她，不如抱养一个孩子，这样两口子过日子才有盼头。赵雅芳同意了。

一个月以后，阿姨就从农村给他抱养一个女儿。两口子对女儿视如己出，百般疼爱。她长到18岁出落得十分漂亮。有一天那个大姐见到女孩，见她这么漂亮，就对她说:你还要感谢我呢！要不是我你还在农村过苦日子呢！女孩儿就问她为什么？那个大姐突然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遮掩过去了。

女孩回到家左思右想，觉得自己不是爸、妈亲生的，要么就是从农村抱养的，要不然阿姨不会这么说。她就问妈妈:妈妈，你长那么丑，我长这么漂亮，我怎么可能是你生的呢？她妈妈听女儿这么说，就哄女儿说:你长得不像我，但你像爸爸呀！你爸爸年轻时候很漂亮。女儿听妈妈这么说也就相信了。

女儿从此不再怀疑自己的身世，还是一心一意疼爱自己的爸爸、妈妈。后来的她年龄大了，也懂道理了:即使是抱养的，爸爸、妈妈把你养大不容易，你也要报答养育之恩。

后来赵雅芳找到那个大姐，问她是不是对女儿说了什么话？大姐说:幸亏我及时刹了车，差一点说漏了嘴。赵雅芳说:你呀！这孩子是你抱来的，难道你还想让她找亲生父母啊？让我们白养一个女儿吗？那位大姐说:对不起，我看你女儿长得这么漂亮，我就多说了几句。

从此为了堵住那位大姐的嘴，赵雅芳每到逢年过节必定上门拜访，送礼物，说好话。后来女儿结婚，让那位大姐坐在主宾的位置。女儿给妈妈买了金项链，也给她买了一条金项链。她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朱有为两口子总是担心女儿不是亲生的，有一天她的亲生父母会找上门来，把女儿带走。诺大的家产无人继承，那该是多么凄凉的事。

四）

一个电话打乱了朱有为两口子的生活。

刘巧巧说:我怀了你的儿子你知道吗？现在我的日子不多了。你是他的亲爸，也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所以，我才给你打这个电话。听刘巧巧这样说朱有为一下子惊呆了，他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34年前他与她只待了一晚，难道就怀上了孩子？特别是他和赵小芳结婚后一直没能生育，现在竟然出现一个亲生的儿子，让他一时难以接受。

朱有为内心翻江倒海不知如何是好！他的大脑飞速地运转着，足足考虑了三分钟，终于说道:要不这样，我们约个时间见个面吧！你把孩子带来我见见。刘巧巧说:这样最好！

四天后，刘巧巧带着儿子上门了。她一身素装。她看去面色苍白，精神状态极差。来的时候尽管简单化了妆，但怎么也掩盖不了她脸上的病态。双方落座后刘巧巧把儿子推到朱有为跟前说:看看吧，这个就是你儿子。

朱有为仔细打量眼前的这个孩子。他看上去有三十五、六岁，个头明显比朱有为高了一头。他穿了一套运动服，有些不自然地站在那里。朱有为的目光从他脸上扫过一遍，又扫过一遍，发现这个小伙长得和自己年轻时特别像: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梁...朱有为感觉这个孩子就是他的儿子。他心里不由地激动起来。

他暗暗感谢上天，为他留下一个儿子。这么多年来，他不止一次幻想着能有一个亲生的孩子，可他不能生育。尽管他俩收养了一个女儿，女儿孝顺又懂事，可他心里总觉得缺少了什么，现在终于圆满了。他望着眼前这个女人，当年的初恋，他曾经那么爱她。这么多年来，她历尽千辛万苦把孩子养大，如今又把孩子送到他的跟前。望着眼前这个神情憔悴的女人，他心疼得流下泪来。

他哽咽着说:巧巧，不管你得了什么病，我要想尽一切办法把你治好。这些年我也攒了不少钱，我一定能治好你的病。刘巧巧摇头说:不用了，我已经不行了，医生说药石无力了。把孩子交给你，我此生无憾了。不行，我一定要把你治好。当天下午朱有为打电话叫女婿过来，开车把刘巧巧送进医院。医生做了全面的检查，确认她就是肺癌晚期。医生对他说:把病人带回家准备安排后事吧！

刘巧巧在朱有为家住了一个多月。这个月，朱有为每日陪伴她床前，精心伺候她，两个人在一起回忆过去。朱有为说:你为什么不早带上儿子来找我？刘巧巧说:我本打算这辈子都不想打扰你，可谁知道我得了这个病。儿子的情况不好，三十多岁了也没成个家，我心里遗憾啊！

朱有为说:我错了 ，不该一去无回。我不是人啊！我如果早去几年，你们娘俩或许就不会这样了。刘巧巧说:什么也不要说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全家人都不忍心打扰他们，让他俩尽情享受这最后的时光。

巧巧临终前紧紧拉住他的手不愿意松开，把儿子叫进屋里来，让儿子喊他爸爸。儿子喊了一声爸爸，他应了一声，泪水又模糊了双眼。朱有为说:孩子交给我你就放心吧，我会安排好一切。最后刘巧巧在他的怀中闭上了双眼。

刘巧巧就这样离开了这个世界，这是个苦命的女人，为心爱的人养大了儿子，没有享一天福。朱有为达成所愿，想要个亲生的孩子就来个亲生的孩子。但是，这个孩子他接受的有愧！

34年来他从没有联系的女人送给他的，他对她的亏欠这一辈子都难以弥补。尽管他曾经那么想弥补，但是已经没有机会了。如果他能早去联系她，情况或许就完全不同了。可是世上从来没有如果。他的晚年必定会在悔恨、难过、亏欠、伤心、不安中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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