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随笔之六：算命的老人

同学聚会，地点选在了近几年人气暴涨的特色旅游小镇——惠民县魏集镇。因为那里不仅有始建于清代的城堡式建筑群——已经被列为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魏氏庄园，还有刚刚兴建的高仿明清风格的古村落，汇集了丰富的传统元素和非遗文化，有时空穿越之感。聚、游两欢，令人向往。

其实，魏氏庄园我已经去过两次，古村落也有过走马观花般的匆匆一瞥。但少年时期的同学中年再度偕游，心境自应别样，况且还带了文儿。所以，虽然烈日炎炎，酷热异常，还是未经住这人文美景的诱惑和文儿的撺掇，随着一众欢乐的人群一起去了。

刚跨过一道古色古香的侧门，便听到一声夸张的惊呼：“好孩子，好面相！”

说话的是一位瘦骨嶙峋的老人，看样子应该有七八十岁了，坐在门里的一条木凳上，稍显浑浊的眼睛盯住的，正是走在我们几个中间的文儿。我尚未回过神来，他已捉住文儿的手滔滔不绝地讲起来：“这孩子好面相，天庭饱满，双颊圆润，将来必定……”

我一直以为老人是守门人，此刻才明白过来，他应该是以算命讨生活的。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带着一般算命者常带的那些标志性专业道具，只是一个人干巴巴地坐着。许是看到了我们眼里的狐疑和戒备，他再三地表示说，就是想给这孩子看看，我不要钱的，不要钱！有同学暗暗向我摇头、使眼色，一个大步流星走出好远的同学干脆回过头来大声提醒道：“还不快走，小心一会儿脱不了身！”

“会吗？”看着眼前这个面容清癯略带几丝文儒气息的老人，我相信他不属那种强取漫要的无赖之流。虽然我并不迷信，也明白他的溢美之词不过是招徕生意的惯用“套路”，但却不忍冷然打断他好不容易抓住的这一线希望。不是节假日，游客并不多，而且大多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匆匆而过，一天之内，又会有几个人能被他留住呢？文儿好像也不忍拒绝这样一位颤颤巍巍皱纹满额的古稀老人，一直安静地站在那儿，默然微笑着，任凭老人托着她的手，分析着她未来的命途。我并没有用心去听，文儿后来告诉我说，老人方言太重，她其实一句也没有听懂。

我没有带钱出来，幸好文儿的随身小包还挎在肩上，里面装着她的零用钱。文儿拿了一张10元的纸币，理平后恭恭敬敬递给老人。我则习惯性地弯下腰，以跟自己家耳背的奶奶说话的方式，看着老人的眼睛大声说：“谢谢您哦，老人家。我们赶时间，要走了哦！”老人急忙摆着手作势拒绝：“说好了不要钱的呀，给孩子看，我不要钱！哎呀，谢谢，谢谢啦！”

去被戏称为“地主家豪宅”的魏氏庄园转了一圈回来，老人还在门边孤零零地坐着，眼巴巴瞅着来来回回表情漠然的游客，并不敢贸然开口。及至看到我们，脸上立即浮起灿然的笑容，忙不迭又是一番由衷而恳切的感谢之辞，倒让我们不好意思起来。

算命老人，我尊重的不是他的职业，而是他的年纪。本该颐养天年的风烛残季，却还要用生命的微光，努力为自己照亮不知道还有多远的茫茫前路。虽然以这种方式谋生，或为许多人嫌鄙，但细细想来，其中况味却令人酸楚：像他这般年纪又如此孱然羸弱的普通老人，还能做得了什么来保证自给自足呢？放眼周围，像这样老来无靠的老人不在少数。没儿没女的，到了一定年纪，或可以去敬老院。有儿有女的，儿女却不见得个个靠谱。有的老人只要自己还能动，就不能歇下来享清福。小区门口的马路上，便经常会遇到几个年老体弱的环卫工人。每次看到他们佝偻着腰身，拖着已不是很灵便的肢体卖力地工作，还总担心表现不好被淘汰掉，内心总是不自禁地恻恻然。　

“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　　

这样美好的大同世界，何时不再只是理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