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夷山国家公园|护林员的两种身份:穿上制服是护林员,脱了制服是茶农

↑2022年5月23日,武夷山国家公园桐木管理站关坪护林员在巡山

红星新闻记者|罗丹妮 任江波 摄影|陶轲 王红强

编辑|官莉 潘莉

桐木关断裂带是我国著名的断裂带,也是江西与福建两省的地理界限。“V”形峡谷往南,即进入福建境内的武夷山。

沿着峡谷狭长的河流,在山上深深浅浅的毛竹林中,依次分布着武夷山桐木村的关平、庙湾、江墩、龙渡、半山等12个自然村。

5月下旬,“正山小种”的制作已进入尾声。武夷山国家公园桐木管理站关坪护林员罗辉约上附近龙渡的护林员罗贤华,按照每月的既定任务开展巡山工作。

打开智能手机上的专业巡护软件,简单填报信息,两人沿着往常的线路,踏过湿滑的独木桥,进入深山,开始一天的巡护工作。

路过一处陡坡,罗贤华在草丛中意外发现一颗从树上掉落的野生铁皮石斛。根据石斛的生长状况和发现的地点,他推测可能前段时间下雨,腐朽的树枝承受不住,连同寄生的石斛一同跌落。

野生铁皮石斛属于国家二级保护植物,对生长环境和气候条件要求十分苛刻。以前有人为了它爬到很高的树上去盗采。现在管理严格了,大家都知道盗采是违法的,一经发现从严处理。

即使作为武夷山国家公园的护林员,罗贤华也不敢将发现的野生铁皮石斛带走。他将石斛藏到附近隐蔽的角落,用手机上报点位,留给科研人员后面研究。

2016年,武夷山国家公园试点,随即成立由省政府垂直管理的武夷山国家公园管理局,并建立“管理局—管理站”两级管理机构。管理站下,相应成立多个执法大队,每个执法大队配多名管护人员。

穿上制服是国家公园护林员,脱下制服是传统的茶农。护林员们明白,保护国家公园,不仅是保护这里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也是保护祖先的遗产和自己的生活。

01

护林员的日常

每月分长短线12次巡护

每人每月至少巡山56公里

每月12次的巡护被护林员们分为长短线。长线每月2天,每次至少8公里,用时在4小时以上;短线每月10天,每次至少4公里,用时2小时。一个月下来,每位护林员至少巡山56公里。

2020年7月,桐木半山自然村的程金发得知武夷山国家公园桐木支队招募护林员,从小在山里长大、55岁的他决定去试试。

招募经过村里报名推荐,采取面试与体能测试的方式,从仪容仪表、基本素质、言语表达、分析应急能力及身体素质等多个方面开展考核。

“当时看到公告就去报名,半个月后收到通知去面试体检。村里符合条件的有12个人报名,当时有一项考核是2公里的折返跑,我跑到第三名。”最终,老程顺利成为桐木支队半山小组巡护员。

然而,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据老程介绍,作为专职护林员,他们的日常工作包括防止茶园扩大、森林防火、防盗伐偷猎,一旦发现违规违法行为,立即报告执法大队或派出所,确保片区资源安全。

↑2022年5月23日,武夷山国家公园,云雾里的茶园

此外,护林员每月出勤天数也有要求,每月不得少于10天到责任片区的重点地区巡护,每月不少于2次巡护片区全境。如果遇上防火戒严期,则每天都得出勤。

在老程看来,与老一辈护林员相比,变化最大的是巡护工作的网格化和数字化管理。成为专职护林员后,通过专门的手机APP,护林员巡逻期间可实时将现场照片或录像传送给智慧管理平台,遇紧急情况还可以通过APP与后台连线。

武夷山国家公园执法支队副支队长吕兆平提到,传统森林巡护依靠人工分散作业,随意性大,对护林人员监管难,护林效果不佳。武夷山国家公园推进森林资源管护智慧化转型,构建“天空地人”一体化管护体系,打破数据孤岛,第一时间对森林资源变化情况进行预警,并作出响应。

↑2022年5月23日,武夷山国家公园桐木关清澈的溪流

“我是武夷山国家公园龙渡自然村的护林员,我的名字叫罗贤华。我现在正在巡护,目前山上没有发现异常,大家对这一块儿的保护很完美。”

镜头前的罗贤华乐观开朗,在巡山的路上嘴角始终挂着笑意。他当时选择加入国家公园护林员队伍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想把山保护得更好,让山更青水更绿。

“现在生态保护得好,山上野生动物也比较多。除了像野猪、蛇这种常见的攻击性动物,偶尔还可能会遭遇偷吃蜂农蜂箱的熊。为了安全起见,一般我们两三个护林员结伴巡山,有个照应。今天下了点雨,山路湿滑不好走,以往我们爬到最高的海拔在1200多米。”

2006年前后,武夷山岩茶、红茶占领全国市场后,价格水涨船高。从中尝到了甜头的茶农、茶企,开始违规扩边种茶,甚至毁林种茶,成为武夷山国家公园一段时间里的乱象。

试点建设国家公园以来,武夷山市开展茶山整治攻坚战,在护林员巡检与卫星遥感、无人机、视频监控等多种途径联合监督下,2018年以来共整治茶山3万余亩,其中国家公园范围内的有8500余亩。

↑2022年5月18日,武夷山国家公园,半山坡的茶园

02

制茶季变身茶农

巡山前和巡山后

在自家制茶车间忙着做茶

5月下旬,茶叶采摘期过了一个月,前两天刚刚送走从江西请来的采茶工人,现在已进入到“正山小种”的精制阶段。

傍晚时分,武夷山国家公园桐木管理站关坪护林员罗辉一从山上下来,来不及脱下身上的制服,便走进自家后院的制茶室。家里的茶叶等着他进行下一步的处理。

罗辉的家建在关坪的一处山坡上,一楼作为茶室和家人的房间,上面两层为旅游民宿,后院仓库是制茶车间。

“桐木这边采茶时间在每年的4月20日左右,持续时间大约一个月,一般是二十六七天。目前这个阶段是‘正山小种’的精制阶段,工序也很多,包括筛茶、捡梗、复焙、提香、装箱、发货。”

↑2022年5月23日,武夷山国家公园桐木管理站关坪护林员罗辉,正在家里制茶

说话间,罗辉手上的活儿也没停过。他陆续将6台烤箱中经过72℃高温烤制3小时的干茶取出,放到竹篾上来回细筛。一旁的儿子小罗将精筛后的茶叶按照不同等级进行装箱。

罗辉所在的龙渡自然村,位于世界红茶发源地、“正山小种”核心产区桐木村内。龙渡有四十七八户,两百多人。生活在这里的人世代以毛竹和茶叶为生。罗辉祖籍江西鹰潭,到他这里虽然已是第六代,但江西人口味重、爱吃辣椒的习惯仍然不变。

“我们家主要就是靠茶叶,毛竹收入不多。每年5000斤左右的茶青,1000斤左右的茶干,是家里主要的收入来源。国家公园成立以后,茶叶种植面积没有影响,政府还有补偿金。”

2020年,罗辉成为当地第一批国家公园护林员。对于这份工作,他并不陌生。此前多年,他都是武夷山自然保护区的护林员。相较于保护区时期,他坦言之前的巡山工作工资不高,每月只需巡山两三次。成为国家公园护林员后,发放了专门的制服和巡山工具,每月巡山长短线加起来不低于12天,工资也涨到2000多元。

用罗辉的话来说,护林员的工作本地年轻人一般不会去做,倒是特别适合他这种年纪的中年人,“待在家里,管管茶山,看看家,顺带爬爬山,锻炼下身体也很好。再一个,我们对山上的环境熟悉。对土生土长的人来说,附近三四十里范围内都熟悉”。

但即使对本地人来说,巡山的工作也是繁杂而又危险的。除了护林员专门的制服,跑长线专有的背包里还放着手电、登山杖、夏天的降温药和应急的蛇药。山里的危险,更多来源于蛇的威胁。好在巡山这么多次,罗辉只是时常偶遇无毒的乌梢蛇,含有剧毒的五步蛇倒是鲜少遇到。

除了应对环境和动物,护林员更多还需要跟人打交道。发现有人偷拿山里的木头盖房,先是耐心劝导,如阻止未果,即使对方是本地人也毫不留情上报执法队。但山区面积大,也有管理不过来的时候。比如,有一年外地游客不顾安全警示,私自下河出了意外。也有修路的工人为省事,趁护林员不在的时候偷偷将建渣倒在河里。这都让护林员们感到肩上的责任重大。

另一方面,一个月不少于12次的巡护,意味着每隔两三天就得爬一次山。在每年繁忙的制茶季,如何平衡护林员和制茶人两种身份?罗辉的回答不紧不慢,“家里要做茶就提前安排时间。比如明天要去巡山,今天的茶叶就加班做”。

话说完,他放下手中茶,看了看外面的雨天,盘算着何时等雨停了把爬山的数据补回来。

↑2022年5月23日,武夷山国家公园,云雾中的桐木关

03

非遗茶香再迎生机

松木采伐被禁

独特熏烟工艺因黑科技得以延续

产于桐木村的茶叶“正山小种”,因为制作时用当地特产的马尾松燃烧后进行烘干,所以其成品带有松烟香和桂圆干香,品质独特。茶界泰斗张天福说:“正山小种是中国的独生子女,更是武夷山的独生子女。”以此来形容“正山小种”熏烟工艺的独一无二。

早在1979年,桐木村纳入武夷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马尾松的采伐就受到限制。2018年,桐木村划入武夷山国家公园核心区,马尾松的采伐受到更加严格的限制。此后,当地马尾松无法砍伐,马尾松都要从外面购买。

然而,一种被称为“松树的癌症”——松材线虫病,一种松树的毁灭性流行病,致病力强,传播快,一旦发生,治理难度大。而且松材线虫病在我国主要发生在黑松、赤松和马尾松上,而这对桐木村的松木是一种巨大的威胁。

为了杜绝松材线虫疫情进入林区,2020年起,全面禁止松科植物及其制品进入武夷山国家公园原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内,桐木村传统的烟熏“正山小种”生产也因此停了下来。

↑2022年5月23日,武夷山国家公园,云雾里的茶园

为了预防松材线虫病蔓延,护林员们每月开展2次松枯死木专项巡查和松墨天牛种群动态监测工作;通过引进监理机制,对松枯死木清理、松墨天牛诱捕和绿僵菌喷雾防治等环节进行全程监理,确保施工质量,达到防控效果。

如今,公园内马尾松的采伐被禁,松材线虫病又导致外面松木进不来,当地部分茶叶生产商推出了无烟新工艺“正山小种”。传承百年的“正山小种”非遗工艺那口特有的松烟香面临危机。

好在科研人员及时带来了黑科技。武夷山国家公园、南平市政府、福建农林大学和红茶企业正在联合开发松材燃料的替代品——以松脂、松香、松节油等为原料,制作燃料棒、加烟棒等松木替代品,用于茶坯熏焙,烟熏小种的制作工艺又将得以延续。

↑2022年5月23日,武夷山国家公园,云雾里的茶园

“外面的松木进不来,里面的松木不能砍。这两年我们用的多年前的库存做了点传统工艺的‘正山小种’。你会明显发现,新鲜的松木烧出来有特有的香味儿,腐烂的松木烧出来就有腐烂的味道。”

罗辉的儿子小罗留在家经营茶叶生意。从小看着父辈做茶的他,对“正山小种”的烟熏工艺有着自己的观察和研究。在他看来,目前研制出来的燃料棒,通过将松木高温蒸煮后进行挤压定型,与传统的“正山小种”风味还是存在区别。

小罗认为,燃料棒烧制出的“正山小种”达不到之前传统工艺醇厚的口感。“这也是国家公园跟当地老百姓需要以后共同面对的一个问题。作为从小在发源地生活的人,对老一辈人留下的传统‘正山小种’印象深刻,都想把传统工艺传承下来。我们也试过把茶青运到国家公园外面去做,但路程花费久,茶青的质量就差了。”

说话间不觉天色已晚,四周都暗了下来,只有制茶室还亮着灯。看着儿子若有所思的样子,罗辉身着国家公园护林员制服,快速抖动手中的茶筛,谋划起明天巡山的线路。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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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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