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园瓠瓜慰平生

秋天来了，秋天是个好季节，农家院里的瓜瓜果果陆续从枝头、秧蔓间垂挂下来，带刺儿的嫩黄瓜，开黄花的小丝瓜，圆鼓鼓的亚腰葫芦，长有青花纹的南瓜，在凉爽的秋风里荡荡悠悠，摇晃成了乡间一个个天真活泼的山娃子、美小丫。

我的那方小菜园里种有两棵瓠瓜，早已爬上了一旁的苦楝树，变戏法一般绽露出一只只带着细绒毛的小瓠瓜儿，一天一个样，不觉间垂下来长圆白亮的大瓠瓜。我摘下两只青嫩素白的瓠瓜，送给好友皓月，让他削成片儿，加上水豆腐、地瓜粉条，做成清甜鲜爽的瓠瓜汤，吃起来美着呢。

瓠瓜是我国古老的原生植物，其果嫩时可做菜，别名瓠子、甘瓠、甜瓠、净街槌、天瓜、长瓠, 为葫芦科葫芦属的变种，一年生攀援草本植物。它的叶蔓生有绒毛，夏天开白花，夏末到秋天结出圆柱形的瓜果，长溜溜的带着点弯儿，其色白中显绿，因瓜味有别又分苦瓠瓜、甜瓠瓜，甜瓠瓜嫩时柔软多汁，肉白味甜，国人很早就将其作为菜蔬。我国古代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即有记述，《小雅·瓠叶》云：

幡幡瓠叶，采之亨之。

君子有酒，酌言尝之。

其意为：瓠叶翩舞瓠瓜香，采来做菜又煮汤。君子备好香醇酒，斟满酒杯请客尝。这是普通人家的寻常家宴，以瓠叶瓠瓜做菜汤，用家酿美酒待客，反映了西周民风淳朴、庶民热情好客。

瓠瓜像个小美人儿，幼时青绿小巧，长成后白嫩修长，尤其是瓠瓜的瓜肉白甜多汁，瓜子晶莹白亮，古诗里多以此形容美人。《诗经》里还有一首诗提到瓠瓜，《卫风·硕人》中有句：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

领如蝤蛴，齿如瓠犀，

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这是描写齐女庄姜的美丽形象，其容貌、形态都有比拟，在说到美女庄姜粲然一笑露出的皓齿时，即以瓠瓜子做比，明亮的牙齿晶莹莹、光灿灿，太形象太美妙了！唐武周时期的文人武平一写有一首杂曲歌辞《妾薄命》，其中有“瓠犀发皓齿，双蛾颦翠眉”之句，也是用“瓠犀”比喻美人的皓齿。后来，“瓠齿”成了形容美人牙齿的专用语。有意思的是古人还常用美人的皓齿，来形容美艳美味的水果，明代诗人吴宽作有一首《梨》，诗曰：

名果先从张谷来，纷纷碎雪欲成堆。

淡妆自把娥眉扫，巧笑谁将瓠齿开。

梨子的色泽如同冰雪堆砌，而多汁甘甜的梨肉宛若美女的唇齿。

瓠瓜是一种不择水土、易种易活的瓜菜，且结瓜多、产量高，在艰苦的年代，是官民瓜代菜、瓜代饭的重要作物。古人常在房前屋后、田畦地边种植，秋后收获一个个长圆的瓠瓜，赖以充饥。北宋学者、散文家刘敞喜欢种植瓠瓜，专门写了一首《种瓜瓠》诗，他写道：

吾生拙用大，江海思远适。

岂独为瓠瓜，长繫取不食。

漆园有遗意，放荡豁心臆。

树此无何乡，近身见多益。

五日拙一旬，十日成百尺。

纍蔓更相引，甘实行可摘。

诗人对瓠瓜的感情极为深厚，即使身处异乡也念念不忘，他种植瓠瓜一来是怡情，二来是怀乡，而最重要的是待到秋来，可以经常摘瓜品食。看到园中的瓠瓜三五天就结出累累果实，不过十天就长成了数尺长的大瓜，诗人攀高摘取，满心欢喜。

南宋大诗人陆游对瓠瓜更是钟爱有加，他不仅经常在小院前后、菜园周边广植瓠瓜，还对嫩瓠瓜清爽甘甜的滋味大加赞赏。他在《村舍杂书》中写道：

舍北作蔬圃，敢辞灌溉劳。

轮囷瓜瓠熟，珍爱敌豚羔。

晨餐戒厨人，全项净去毛。

虽云发客笑，亦足慰老饕。

他在茅舍的北边开垦菜园种瓠瓜，又是施肥又是灌溉，很是辛苦。诗人喜欢吃瓠瓜，说它的味道胜过小猪仔。诗人还交代厨房的人怎么烹食，无非是削了瓜皮，专食白莹莹的瓜肉。有人笑他吃得太素，诗人虽是个老食客，可青白的瓠瓜也一样聊慰平生。陆游在《书怀》中，还是写瓠瓜，诗曰：

苜蓿堆盘莫笑贫，家园瓜瓠渐轮囷。

但令烂熟如蒸鸭，不著盐醯也自珍。

这次是把苜蓿和瓠瓜一起写了，他盛赞苜蓿和瓠瓜煮熟后，其味堪比蒸老鸭，不用油盐酱醋相佐，这些带着山野之味的菜蔬也令人珍爱。诗人甚至在梦中也贪恋着瓠瓜的好，在《食新》中感言：

龙锺好在梦中身，剩喜今年又食新。

不用更烦人祝鲠，轮囷瓜瓠是常珍。

人老了就恋旧，就喜欢尝尝新产的瓜果。诗人不用麻烦人家刻意为他祝寿，表达敬老之意，一盘青青白白的烹瓠瓜就让他心满意足了。

种瓠食瓠，古人还能获取别样意味。北宋文学家苏轼从种瓠中悟出了禅意，

问禅不归舍，屡为瓠壶绕。

——《赠杜介》

瓠瓜和葫芦的藤蔓缠缠绕绕，求佛问道不也一样曲曲折折吗？“苏门四学士”之一的晁补之种瓠种出了小清新，“去年秋不在，匏瓠缘庭架。”“自种双桐已四年，秋来匏瓠小篱穿。”种了瓠瓜，不管主人在与不在，它们都会攀上庭架，爬满篱笆，把秋天装点得乡愁满满。南宋僧人释昙华种出的是苦瓠瓜，他品出了禅宗佛意，更悟出了人生哲理：

苦瓠连根苦，甜瓜彻蒂甜。

两般滋味恶，中后入黄泉。

——《颂古十首其一》

不论苦日子还是甜生活，人们最后都会化作一抔黄土，何必计较呢？

白盐赤米了朝餔，拗项何妨瓠煮壶。

一种是贫吾尚可，邻家稗饭亦常无。

——南宋.陆游《对食戏作》

不过，我还是喜欢青白之色的甜瓠瓜，就像大诗人陆游那样，杂了大米、小米、玉米等煮粥，加入切成片儿的嫩瓠瓜或嫩葫芦，再调入白豆腐、宽粉条同煮，最后撒上些许盐巴，汤汤水水、浓浓稠稠一锅美味。秋燥之季常食，可清燥热、解疮毒、生津液，亦可降糖减脂。这样清淡朴素的农家饭，吃起来才滋润舒贴，才养人呢。

-作者-

刘琪瑞，男，山东郯城人，一位资深文学爱好者，出版散文集《那年的歌声》《乡愁是弯蓝月亮》和小小说集《河东河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