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摹中国制造的艰辛崛起之路，她以非凡文字见证“破浪时代”

“我记得不止一个创业者说到，他们真的不想一直做代工，拼尽全力去赚非常稀薄的利润。”网文作者人间需要情绪稳定说道。

十几年来，她因为工作而游走四方，接触了许多民族科技企业的创业者，也见证了中国自有品牌在海外不同寻常的拓展历程。

2020年岁末，她决定写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来自她十几年的亲身经历，也来自她对时代和人生持续的记录与思考。她说，这个故事里的人们“伟大而不自知”，“或许他们看起来平平无奇，不过是有意无意地迎上了一次浪潮，摇身一变竟成了弄潮儿，未施粉黛地登上了全球大舞台。他们背后交织亲情、爱情、友情，他们台前依旧只能冷暖自知、甘苦独尝。”

最近，这部讲述中国科技行业创业奋斗故事的现实题材佳作《破浪时代》斩获第六届现实题材网络文学征文大赛特等奖。授奖词对《破浪时代》予以高度评价，认为其中“浓墨重彩中的人物群像和传奇经历，既有高度的现实意义，又兼具文学价值和时代价值”。

随手记下的素材，奠定时代底色

《破浪时代》讲述了男主人公南下深圳，进入科技行业的创业奋斗故事。作品以我国电子科技行业发展为背景，通过主人公的经历展现了2000年以来中国电子科技的发展历程，主人公在研发、创业中所遭遇的困难，不仅体现了一代科技研发人的钻研创新，同时他的经历也体现了中国电子科技公司从电子代工厂转型为自主研发、民族品牌从制造走向智造的转型之路。

“这部作品其实应该算我在海外见闻的集合，写它非常偶然，最初连发表都没有想过，只是单纯地为我的孤独找到一个情绪的出口，排遣一下思乡之情。但回头来看，写它也很顺理成章，这十多年的经历给我的冲击很大，不诉诸文字实在浑身难受。”《破浪时代》的作者人间需要情绪稳定在获奖感言里表示。

研究生毕业后，她曾短暂地在知名报社担任过社会新闻记者。千禧年后，她进入一家做海外市场拓展的公司。这份工作需要在世界各地频繁出差。

塔吉克斯坦地貌 摄影：人间需要情绪稳定

塔吉克斯坦地貌 摄影：人间需要情绪稳定

在塔吉克斯坦，她看到历史遗迹曝露在旷野上，成为流浪动物的巢穴。当汽车缓缓在大峡谷里穿行，两边的峭壁寸草不生，因为富含铁矿而呈赭色。一匹狼叼着一只鸟路过，回过头瞥了车窗里的她一眼，让她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毛骨悚然”。

荒漠中渺无人影，偶然看到一面中国国旗，原来是紫金矿业的基地，“它的样子就像我们现在路边的那种临时搭建的房子”。过了许多年，她依然能回想起当时的心情：“突然间看到自己国家的人、看到国旗，其实那种感觉是蛮震撼的。”

由于常常一个人出差，旅途孤寂，为了打发在交通工具上的时间，这些在当地的见闻和感触，都被她以随笔的形式记录下来。与客户打交道，了解企业的理念和经营方式，她也随手做笔记。为了把推广文案写得更精彩，宣传短片拍得更真实，她还会跟企业里的工人或者工程师一起待上一段时间，观察他们到底在干什么，记录他们的一言一行。

甚至有时候，在工作上跟老板的摩擦，也被人间需要情绪稳定记下来，作为一种宣泄情绪的方式。“写下来总比当面跟他吵要好。”人间需要情绪稳定笑道。没想到多年以后，这些巨细靡遗、零零碎碎的文字，都成了小说《破浪时代》的珍贵素材，奠定了这部现实题材网络文学作品厚重而鲜明的时代底色。

那一代企业家都是“草莽英雄”

在小说《破浪时代》开篇，耀华公司的总裁赵扬在月例会上宣布了一个石破天惊的决定：“我们要建自有民族品牌，销售自有品牌的产品！”这是一家靠三来一补贴和贴牌贸易白手起家的公司，乘着时代的东风，从几十个人的作坊发展成万人大厂，在业内极具影响力。但在创建自有品牌这件事上，赵扬的提议没有得到公司高管的热烈拥护，相反，大家瞻前顾后、疑虑重重。最后，主管产品研发的年轻高管郝仁临危受命，带领一个小团队，担当起创发民族自有品牌电子产品的重任。

为了搜集素材、塑造人物，人间需要情绪稳定翻阅了近二十年权威机构的市场报告，也抓住一切机会和企业家朋友交流。她说：“我记得不止一个创业者说到，他们真的不想一直做代工，拼尽全力去赚非常稀薄的利润。这些思考我放在了《破浪时代》的主角身上。”

小说的主人公郝仁是她在现实生活中见到的一众民族企业家的缩影：能吃苦，肯专研，最大的特点是“胆子大”。创建自有品牌是个筚路蓝缕的过程。“老实讲他们也是从模仿开始的。他们看到很多国外的企业是这样去生产产品，这样去打开市场的，学习一段时间，他们就觉得，难道这样就行了吗？这太简单了，我肯定也行。”

那个时代诞生了非常多的“草莽英雄”，哪怕他们根本不是这个专业出身，也有勇气搭上全部身家孤注一掷。人间需要情绪稳定说，如今人们愈来愈注重专业性，注重向着本专业更精深的方向发展，而那时候的企业家是“先试了再说”，“一边做一边学，不会的话就问，就去外企参观，或者干脆找个在外企工作过的人来管理企业”。

书中有较多群像描写，为了更加真实，她利用假期到朋友的手机店做售货员。门店位于城乡结合部，买东西的大部分是周围工厂的工人。“卖手机有个好处，就是交易过程特别长，你得帮他安装电话卡，帮他导照片，这个过程长达半个小时，我就可以跟他聊半小时。”她借此了解到当下制造业工人的真实生活状态。

法兰克福火车站 摄影：人间需要情绪稳定

“我觉得国内企业的危机感还是比较强的。”谈到国内企业创建自有品牌时面临的困境，人间需要情绪稳定说道。“在千禧年前后，其实大部分手机厂商或者家电厂商，都试图尝试朝自主品牌这个领域发展。很多没报道出来，是因为他们没做成。有一些做成了也发布了，但可能遭遇海外竞争对手的阻击，他们又往回退一步，重头开始，或是再从另外一个方向去尝试。”

她有个形象的比喻：好比人在路上走，前方碰到一面墙。大家不是直接摆烂，而是拿个小锤子去敲墙，这个地方敲不动就换一个地方敲。“我觉得首先他们要解决生存的问题，企业玩挂了也谈不上什么理想，但是也没有放弃。这种状态可能看起来一点都不像爽文，一点都不逆袭，而现实生活就是这样子。”

世界新旧交替，变化发生在不觉中

还在日本念书的时候，人间需要情绪稳定就发现了当地人心中毫无道理的消费“鄙视链”：最好的是日本货，其次是欧美货，然后才是中国货。

工作以后，人间需要情绪稳定在欧洲做用户调研，曾经一句句重复地问不同的消费者，你们对一个中国品牌什么印象？而欧洲消费者无论男女老幼，大约都说“中国货，没钱的人买就对了”。想到生产线上起早贪黑工作十多个小时的工人，她感到挺心酸。

中国民族自有品牌海外市场的开拓历程，注定曲折艰难。“对于所有海外拓展的企业，比较有借鉴意义的就是要去尊重、执行当地的法律法规，不打折扣地去执行。国外企业到本土市场，一定会面临着当地更为严格的监管，但凡有一个错漏，就很容易引起危机事件，然后你就需要去花费更多的精力去处理。所以，没有捷径可走。”她告诉南都记者。

伦敦白金汉宫旁边的绿地公园 摄影：人间需要情绪稳定

面对不同的市场，有不同的营销策略。她透露，比如说在越南、印度等地，往往倾向于塑造一个有责任感的国际化企业形象。“在这样的区域和市场，你需要告诉消费者，自己跟本土企业是一样的，同样能够带来就业、带来科技普惠的观念，让大家慢慢地去接受你。这跟欧美企业到中国来做生意的模式完全相反。欧美企业强调出产地，合理化昂贵的价格。”

每次出去拓展一个市场，在做创意之前，人间需要情绪稳定都要先读几十页word的注意事项以及禁忌事项，属于“带着镣铐跳舞”。看似是一个平凡岗位，却时时刻刻要关注国际政经消息，局势的轻微变化，就有可能掀起行业的动荡。“比如欧美、印度等地对用户隐私安全的控制非常严格，任何一种收集用户信息的行为都有可能会被严厉地管控，而且罚金极其之高。”因此，“病毒营销”在欧美玩不转，中国企业往往只能使用最传统的硬广、公关或者社交媒体去触达消费者。

“毕竟身上有中国企业的烙印，会下意识地想要维护国家及企业形象，不敢踩一些盲区。所以看起来我们做的东西都比较四平八稳，但是能规避风险。”她介绍说。

巴黎圣母院 摄影：人间需要情绪稳定

一晃十多年过去，再到欧洲出差，路过巴黎老佛爷百货时，人间需要情绪稳定惊讶地发现有一排街边大橱窗里把原本放置的奢侈品挪走了，换成了国产手机、电脑等电子科技产品，打光和布置都很精致高端，里面的中国产品被像钻石一样小心翼翼地对待，服务员拿着白手套展示给消费者体验。中国制造已从边缘地带跻身至国际消费舞台的中央。

“世界新旧交替，变化发生在不知不觉之中，如果不记录下来很快就会被人遗忘。”她在获奖感言里说。正是这变化带来的巨大的讶异和震撼，让她提笔写下了《破浪时代》。

写网文的参与感是非常好的

这是人间需要情绪稳定第一次在起点中文网上写小说。她坦言，选择在网站上连载是因为想看到大家对内容的感想和反馈。“网络平台对于所有人来说是非常亲近的。如果没有这个平台，很多人会觉得写作是非常非常高深莫测、非常职业化的一条道路，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去做的一件事情。我觉得这个平台给大家带来的参与感是非常好的。”

而追看她作品的读者们也十分特别。其他作者的读者常常会花式“催更”，她的读者却善解人意，其中有一个人说：“我知道你一定很忙，你两三天写一次，只要不要烂尾就行。”这让人间需要情绪稳定感到特别安慰。

也听到过批评的声音，比如有人说她的小说“一点都不爽”。可能因为之前有过做记者的经验，她非常强调情节的真实性，自言写不了那种经天纬地、离奇夸张的事。她告诉南都记者：“现实生活更加复杂，这已经是我觉得最理想的状态。”

她喜欢阅读政经类书籍，通勤路上一个多小时，常常用来刷书。有一段时间迷齐橙写的《大国重工》，觉得很上头，“他对八九十年代的工业的描写是很真实的。那种机械化搞基建的场景，我觉得很有力量感。”

而《破浪时代》的简介里那一句“没有牛逼的人物，只有牛逼的时代”，灵感则来自于吴军的《浪潮之巅》。人间需要情绪稳定从这本书里看到，许多创业者换一个时代未必会成功。从第一次到第四次工业革命，中间有很多波峰波谷。很多时候是时代给了国家很好的机会，创业者也珍惜这个机会，义无反顾地付出了努力，才被推向“浪潮之巅”。

“刚工作的时候，我老板经常跟我说一句话，‘不要辜负这个时代’。我心里纳闷，我为什么不要辜负这个时代？这个时代跟我关系有这么大吗？”

老板是个热血中年，“仿佛每天都要为中华之崛起而干点啥”，“可这种热血我们小辈未必能理解，反而觉得很好笑，很好玩，这种话都给他记下来。但现在我能够稍微体会他的心情。"人间需要情绪稳定告诉南都记者。

南都记者 黄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