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老酒收购回忆录：01 缘起

我是小郭，生于河南洛阳，现定居贵州贵阳，自1996年起，我便从事老酒收购的工作。

其实，我最初的梦想是做一个古玩收藏家，毕竟生在四千多年历史的洛阳，从小就耳濡目染，见过许多老物件，当然，我那时对古董的认知实在有限，只知道古董就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东西。

我曾经在古玩市场，见一个商贩拿着一柄玉如意，口沫横飞地吹嘘这柄玉如意历代主人的故事，虽然我知道他的故事八成是假的，但我竟听得津津有味。

推此及彼，真正的老物件，可以让今人，和它们一代又一代的主人，穿过时光的长河相遇。

从那时我觉得，收藏古玩，除了它本身的价值之外，可能也为了发生在它身上的那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当时是1995年，古玩市场已经不是蹬着三轮走街串巷就能捡漏的时代了，谁家中有个老物件，都会被下意识地当做宝贝，一个上了年纪的破夜壶也敢要价上千块（95年）。

彼时我才二十郎当岁，家境也一般，自然没有钱去做“古玩收藏家”。这让我郁闷了好久。

1996年，我堂叔回到河南探亲，他当年响应上山下乡的政策，去贵州做了知青，后来在那边娶妻生子，也就留在了那里。

这次回来，他带了两瓶茅台酒，据说是1975年产的，黑褐色的瓶子，上面贴着一张斑驳的纸，纸上依稀还能看出人民公社几个大字。

吃饭的时候他神秘兮兮地说，这两瓶酒的来历可不一般。

1975年，正是十年动荡的后期，当时堂叔插队的地方有个姓冯的臭老九。所谓臭老九，就是当时对文化人的蔑称。

冯老头无儿无女，在十年动荡开始之前，曾在贵州省博物馆供职。

后来红卫兵们要破除封建迷信，打倒一切牛鬼蛇神，而博物馆里面那些封建社会流传下来的文物，便首当其冲。

冯老头觉得不能让老祖宗留下来的宝贝毁于一旦，于是只身前往阻止疯狂的红卫兵们。

结果当时已经年近六旬的他被打得满脸是血，见事不可为，冯老头仗着熟悉环境，趁乱抢先一步绕到收藏室，拿了三四十件文物，装了一麻袋抗回家中。

剩下的文物，不少都遭了红卫兵的毒手。

冯老头因为阻拦红卫兵“破除封建迷信”，被扣上“反革命”的帽子，送到我堂叔插队的农村改造。

当时冯老头的日子十分凄惨，住在破烂的牛圈里，每天要喂牛、种地，同时还要被批斗。

批斗的过程是这样的，几个壮汉将瘦弱的冯老头五花大绑，戴上尖尖的纸帽，上面写着“反革命分子”的大字，脖子上挂着木牌，上书“打倒一切牛鬼蛇神”，然后用一条绳子将他牵着，大街小巷的展览。

等看客们满足后，这才将他带到公社的平地上，由几个威风凛凛的“革命斗士”审判他，并让他签悔过书。

然而冯老头从不“认罪”，在被人们牵着游街的时候，他总是面无表情，但每到认罪环节，他就会忽然高呼“我没罪”。

对于冯老头的顽固，“革命斗士”们十分不满，于是对冯老头的批斗就变得频繁起来，基本是隔三差五就要搞一次。

而富有创意的人们，会将冯老头脖子上的木牌换成砖头，用鱼线绑了吊在他脖颈上，鱼线细而坚韧，不多时就会将他的脖子勒出口子。

就这样过了几年。

这期间，我堂叔见老头可怜，时不时会偷偷摸摸地给他送点吃的。

有一天晚上，冯老头叫住堂叔，说起自己被批斗的原因。

后来据堂叔说，他当时很想跑，毕竟偷摸送点食物还好，要是被人看见自己和冯老头聊天，万一也被批斗怎么办。

可是看着冯老头眼中流露出的哀求，他鬼使神差地就留了下来。

迷迷糊糊地听冯老头说完，堂叔手里就多了两瓶茅台酒。冯老头对堂叔说，自己年纪大了，可能坚持不下去了，以后如果动乱结束，请堂叔将那几十件文物上交，两瓶茅台酒，权当是谢礼了。

说完又递给堂叔一张清单，除了列出的文物名字，上面还有他的签名。

堂叔很想拒绝他，可话到了嘴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只能拿着那两瓶茅台和清单，匆匆地离开了冯老头的牛圈。

第二天天还没亮，堂叔就听见了冯老头去世的消息；自杀，淹死在粪坑里。

冯老头去世后，堂叔做贼似的将两瓶茅台酒和那张清单藏在一个无人知道的地方。

直到八七年改革开放后，堂叔才根据清单上的地址，将冯老头留下的一麻袋文物找出来，上交给了有关部门。

听完堂叔的话，我有些心疼的看了看已经空了的两个酒瓶，不自觉的想象瘦弱的冯老头是个什么模样。

用手轻轻地摩挲斑驳的酒瓶，二十年前，那个瘦弱的老头是不是把玩过这两瓶酒？

我突然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

原来，这些老酒其实和古玩一样，都有自己的故事。

既然没钱收藏古玩，收藏点老酒也是不错的。

毕竟当时人们的生活水平还比不上现在，稍稍溢价，收几瓶老酒还是容易的。

这便是我从事老酒回收行业的缘起。

至于后来的老酒动辄几万甚至几十万，那是我当时万万没有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