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一棵树

这世上好多事情的发生都存在着巧合。

林悟老师是一个散漫、孤僻、有点傲气、很抠门的、喜欢自由自在的人。

平时，他总是独来独往的，除了教室、食堂，他基本是闷在宿舍里，鲜与同事有交集。同事在一起聊天，说说笑笑，相互发着烟，他也有凑上去的时候，但他不说话，他很乐意接过大家递给他的烟，但基本看不到他把自己的烟发给大家。大家一起聚餐，他是舍不得出钱的，一次两次，大家也叫他，他也出席，可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不叫他了。偶尔，几个人“码砖”时，他也参加，只是他很少干脆利索的打过一张牌，每抓一张牌，他都会左中右反复插几下，然后取出该打出的一张，拿在手上停留一会，还要看看桌面的牌，然后缓缓打出。牌友总是戏说，难产了？给你去请妇产科大夫。当别人胡牌的时候，他小心的从衣兜了掏出钱，先数一数然后抽出，把剩余的放进衣兜，然后左手拿着钱，把右手的拇指和食指靠近唇，喷出水气，哪怕是一张钱，也会反复数上几次再递出，我有些描写不出了。

但他是有钱的。他的父母给他留下了房子，不用买，只有一个女儿还算争气，大学毕业，据说考上了法院的编制，已经上班了。他老婆工作敬业，业务也行，当班主任有一套，先他十年晋升中高职称。有次他说，工资本上的钱又累积多了些，好像用不完。

所以，工作中拈轻怕重，生怕吃亏，也从不做班主任，安排工作时挑三拣四，似乎对职称也没有要求，五十一岁的时候，他才是“中一”。

校门口，有棵香樟树，枝繁叶茂，树冠覆盖的半径，总在七米开外。树下有石凳、条椅，又在校门通往校园的必经之地，自然少不了人。闲暇时，同事们坐在树下天南海北，笑声、说话声，在这里汇集，这里能听到不少新闻不少故事。

这个学期结束，待到八月份林悟就可以退休了，本来也算圆满了。

去年有个土政策，在农村工作30年，且年满58岁的可以优先考虑晋升高级职称，大半辈子无欲无求的他，终于在两个月前拿到了“中高”职称。职称是一个普通的老师的梦想和个人追求，如愿了，可喜可贺。

大概是祸福相依吧，平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林悟，从不当班主任的他，那天下午最后一节课，鬼使神差的朝一个班的教室走去，是不是快要退休了，有点留恋？可走去也不是坏事，恰巧碰上管教学的副校长从该班出来，也不是副校长的课，只是该堂课的老师培训去了，他来代班的。此时，副校长有另外的事需要处理，这不正好遇到了林悟。副校长叫林悟代一下课，一贯拈轻怕重，工作讲价钱的林悟居然答应了，可能是刚晋升中高职称也想落个好口碑吧，于是他进了教室。

他叫学生自习，现在的学生真难管的，何况林悟既不是班主任，也不是该班的任课老师。可想而知，维持课堂纪律是有难度的。只有五分钟就要下课了。申实同学不顾林悟的一再劝导，偏要去干扰看书的同学，用笔在他前面的同学的背上写字，林悟走近申实，在他的脸上掐了一下，留下了两个指印，有点红但没出血。

这就惹祸了。放学了，申实同学走向校门，迎面碰上开车来接他回家的父亲申锋，申锋看见了申实脸上的指痕。他有些心疼了，找到学校，要求赔偿两万。学校在跟申锋协商，没什么事没多大关系，老师的出发点还是好的。申锋不依，不是一再强调，不准体罚学生吗？留下疤痕怎么办？掐着了面部神经怎么办？进一步影响脑神经如何是好？

人家是有理有据，有法可依。学校只得妥协：先给了他5000元，叫他先去医院检查。

申锋是有法治意识的，他在乎的不是钱。他是一个小有成就的老板，有车有房，开着两家厂子，三层楼房刚住进去，就在距城里一所中学不远处。

第二天下午，申锋又来到学校，检验报告没什么大问题，医生开了点膏药涂抹。学校拒绝了两万元的赔偿。申锋离去，摔下一句话，我要去教育局告你们。

几天后，教育局纪检下到学校，对林悟提出了严肃批评，鉴于林悟即将退休，也不是很严重的后果，处分就免去了。但是，申锋以为避免报复为由提出了转学的要求，要学校在下个学期把申实转至距他家很近的那所中学。

最后，赔偿一万元学校承担了，并办好了申实下期转学的事宜。

这个事是我在香樟树下，听到的新闻，也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

树下不仅有新闻，还有新闻评论——

“林悟点子邪，本不常转教室，那天他偏偏去了”；

“太巧了，快退休了，有点划不来”；

“不掐学生那一下，又有什么事呢？自找的，是必然的。还好个人没损失，学校就不该出那钱”；

“对于学校来说，一万块钱算什么？不过，这不是钱的事，是该不该的问题”；

“那个家长也是的，本无大事，敲了学习一笔钱”；

“人家或许已经有了转学的念头，而自己又办不好。出了这档子事，真是赖子滚到火坑里——巴不得，正愁没有借口”

“戒尺哪去了？”

“现在有的学生及其家长惹不起”；

“民族的未来和希望在教育啊”；

………

好大一棵树，几只鸟在树上跳来跳去，树叶随风飘零，被折断了的小小的干枯的一枚丫枝，飘飘悠悠的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