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伪的高大

记得我自己上小学时，数学很差，有一次数学老师发考卷，我难得考了100分，她把卷子杵到我面前，说了句：瞎猫碰上死老鼠！

我回家如实把话转给父亲，第二天他带我去见老师，好声气地指责她教育孩子的方式不对。从此，我的数学成绩一落千丈，没有好过。可能我原本对数理化就不感兴趣，几届数学老师对我的恶言相向，更让我的成绩难以抬头。有一位，甚至当着别的老师说我是“早熟品种”。

但是很奇怪的，语文老师都很看得起我。初中和高中时期，老师都把我的作文当范文贴墙上或当着全班朗读，给我这位内向害羞的学生予以极大的鼓舞。后来我出了书，还寄给语文老师和班主任，他们为我高兴，还特意帮我宣传一波，替我卖了一些书。只可惜初中时候的语文老师，有一次我打电话联系他，他竟然忘记了我，对我没有印象，隔着几十年光阴，你不能要求你的恩师还对你留有印象，他桃李满天下，那么多学生，不可能一直记得你。直到听说他得病去世，写了篇文章纪念他，还在同学群里疯传。

好几年前，我在杂志社，因为有征订任务，我想到自己老家的母校，因为有同学在任职，在他牵引下，校长希望我在给孩子们讲完课后，再给他们老师的每周例会讲讲。我没想到会议安排在大礼堂，校长还找出当年我的毕业照，让我有些受宠若惊。现在回想，我何德何能，竟然把我捧上天，我不知有没有忘乎所以然，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但是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当年说我“瞎猫碰上死老鼠”的数学老师也在台下坐着，我十分想心血来潮地讲起这段往事，看她还记不记得我，但是后来我没有。因为这件事不能说明什么，我非但没有成为什么了不起的人，也没有什么贡献，充其量就是一名普普通通的编辑而已，老师们捧场，完全是看在校长的面子上，出于对例行会议迎来一次新鲜感体会罢了，我何必扫他们的兴致呢？

多年过去，人生遭遇各种变故，写作也并没有特别成功，但是很奇怪的，我对教育中遇到的人和事总有些耿耿于怀。有些人做老师，愧为人师，他连教育的本意和真谛或许都不太清楚，却肩担着育人教书的职责。你以为教育只是让学生考出好成绩，学到知识就行了吗？那只是最基本的担当而已，要使一个孩子承担起作为人的全部责任，不光在老师的言传身教，还要有家庭良好的家风家训，为何有人常言：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意思很明确，书虽是人类的进步台阶，却不能转化为对人间冷暖、世风世俗的传输，那些读书人之所以冷漠，是因为他们通过知识，掌握了通往财富的捷径，很快成为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我不喜欢数学，并没有严重影响我的生活质量，喜欢语文反而使我受了不少伤害。喜爱语文使我成了一个文绉绉的人，在单位在家族都是一个不受待见的人。现在的老板都喜欢做事雷厉风行、办事干脆利索的人，在利益面前不需要明辨是非，只要站在公司立场就行，而我这种对世间万物抱有怜悯之心，对社会公道追求公正平等的人，难免受到伤害和排挤。

姑姑自杀身亡，入棺时有人问她生前是否喜欢读书，亲戚回说喜欢，便放入一些杂志陪葬。她死后，儿子除了借钱，便不再与我们联系。我父亲生病住院，姑父难得来探视，当着我面，语气十分得意。大概意思是我爸不该生病，给我们子女添了麻烦，还顺便炫耀道：“你表哥夫妇挣来的钱花都花不完。我反正退休工资都抛在他们身上，我跟他们说，以后要是我躺床上动不了，总要你们来照顾我了！”他儿子儿媳都在中学当老师，算是端了金饭碗，这会儿来看望我父亲，脸上带着笑，却挖空心思来极尽羞辱。手上未拎水果，从兜里掏出几百元要留下，我推脱一下，他就又收了起来，大摇大摆走了。以后路上再碰到他，我连忙转身看公交站牌，当作再无这样的亲戚。

我在政府的内刊部门当执行主编，通过笔试面试进去，结果一个90后小姑娘自认资格比我老，伙同后面通过领导关系进来的一位老作家，一起针对我，把莫须有的罪名按在我头上，在领导面前打小报告。领导不问事实，就果断让我走人。为此，我还将该公司告上仲裁庭，并且实名举报领导安排亲戚当法人，安插老上级离休后继续任职、走访下辖部门酒肉成风的违纪乱法行为。那老头与一众基层干部在政府食堂喝黄酒，与女处长打情骂俏、喝到酩酊大醉，最后由驾驶员背回酒店，连鞋袜都要有人服侍脱卸。那老头仗着自己是前主任的身份，向地方上的小领导讨酒喝，小领导为难之下，他还立即翻脸，害得那位领导连忙让服务员端上酒来，才算挽回面子。你说他可爱吧，的确有点，但这是顶风作案，违反党的八项规定。

原本，我也没打算去告发他，但是现主任如此嚣张，还威胁我如果我去举报，小心我将来在杭州别想发展。让我震惊的是，透露出的口风是：我们认识作协的秘书长，你要是有什么行动，我们完全可以影响你的前程。

不久在仲裁庭，有一件事也成为让人家仲裁工作人员觉得可笑的事。对方律师说我在求职时，欺骗领导说自己是作家，而当时我仅仅是杭州市作协的会员，按规定，只有省作协会员才可称为作家，所以我求职时是带有欺骗性质，劳动合同无效。我知道这种事情，只有那个老作家在捣鬼，领导们哪会管那么多！况且那个时候我的确已经是省作协会员，他却莫须有的否定我，说我欺骗领导，还以此来作为要挟。

幸亏我离开了。不久听说这个内刊也不复存在，国家出台政策，取消所有政府内刊。可喜可贺，我在内心烧了三天的高香。

这件事后，我掩盖内心伤痛，不再找杂志方面的工作，而是找了一个和自己八竿子打不到的行业就职。虽然仍然有些地方不尽人如意，但不会再像在杂志社那样内斗，整天提心吊胆，受莫须有的气。那位主任的官运却一路亨通，升了职，真不晓得，这样不问是非黑白的人，怎么会得到重用的！要是哪一天他下了台，我必定放炮庆祝一下，感谢老天开了眼。

至于那位老作家，我提都不想提，询问过很多圈内作家，恶劣行径早已闻名，但大家都抱着一股不相往来的态度，不与追究。我也便不再多说什么，这样的人，总有咎由自取的那一天。

我现在的心情很复杂，既感谢当年爱好语文、喜爱写作，养成了一贯阅读的习惯，才没有在大是大非面前丢了自己的本性，失掉做人的原则；同时，我也恨自己偏科语文，不是说“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么？我受到一次次伤害，也只能自己舔舐伤口，凝视深渊。

见了恶行，我只会要求自己更遵从内心，我始终觉得，虽然我没有很高的学历，但依然记得自己读书是为了变得更好，而不是把他人踩在脚下，让自己变成虚伪的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