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还小的时候,傍晚斜阳新下,晚风渐觉凉爽,爷爷尚值年富力强之年,从堂屋扛起四十余斤的竹凉床,摆放在门前的空地上,我光着屁股蹭上凉床,爷爷笑呵着打开半导体收音机,奶奶挥舞着棕叶大蒲扇为我驱蚊,那时视力尚好,能望见浩瀚星空与繁星点点,奶奶在我耳边念叨着,多是些陈年细事和民间旧闻,内容大多已无法忆起,只记得奶奶曾说:“以后长大了要去城里买个房子,住上洋房就体面啦!”我眨巴着眼睛去抢她的扇子,隔壁四爷做错事被打的一阵哀嚎,远处大表哥抢了块西瓜正被追赶,狗吠声蛙鸣声蝉叫声声声入耳,一起构造出一幅初夏乡村夜景图。
待到天色转明,我慵懒着睁开双眼,爷爷奶奶早去到田间农忙,堂桌上大瓷碗对盖,给我留下一碗尚温的米饭,我扒拉了几口,将碗丢入浸水的锅中,野马似冲出门外,摇晃着身子挪过门前小河的独木桥,菜园和麦田正在风中向我挥手,我融入了那边金绿,不知觉间便已日上三竿,河边的杨柳垂风而飞,麦子倒下又被吹起,姑姑们哼着小调从田间归来,我搭着她们的衣襟,欢笑着走向河边。
正午刚过,长辈们又要农作了,拖拉机轰隆的声音响彻村间,一大片金黄的麦穗对应的是农民们朴实的笑脸,大伙儿坐在屋檐下稍息片刻,用汗巾擦拭着脖面之间,大叔从小卖铺搬出一箱用冰水浸泡过的汽水,开盖的声音是多么的欢腾,我艰难的挤了进去,摸出一瓶却力弱无法开启,焦急得原地跺脚,大人们见状哈哈大笑,二爹心疼,用牙齿帮我咬开,咕隆咕隆几声下肚,我拥有了和大人们一样的笑脸。
这三个故事,出在上世纪90年代末的湖北乡村。后来我离开了乡村,离开了县城。前些年回去看时,这些都不在了。
我安慰自己说,倒也是庆幸,毕竟长辈们在黄土间辛苦一生,年纪大了,去城里享清福,也挺好。
但毕竟还有些惆怅。
那些年,农村还是每家每户都有好几口人。
那些年,端着碗出门是能吃全村的饭的。
那些年,我跟着四爷从村头到村尾拜年,糖果和饼干能塞满我的荷包和嘴巴。
然后,大家都实现了奶奶当年的愿望:在城里买个房子,住上了洋房,也确实体面了。
只是,青草和大树漫过房顶,荒废的屋子与一尘不变的宁静,似乎又在提醒我:我们或许得到了什么,但也正在失去着什么。
页面更新:2024-0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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