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葬礼

父亲在2019年7月因为急性心梗永远的离开了我们,离开的时候家里只有老母亲一人,他甚至都没有机会走到屋子里面,在家门口就倒下了,没有呼救,没留一句遗言。还是过路人看到了倒下的父亲才急忙通知母亲,距离施救的黄金四分钟已经非常遥远。就算是母亲能够及时发现,一个农村老太太,让她掌握心脏复苏的方法,也可能她没有这个知识也没有这个体力。然后送医、急救、宣布死亡。那时的我还在车上往回赶,第一次打电话妈妈告诉我在急救,第二次打电话,妈妈让我直接回家。我简直难以相信,平时壮得如牛一样的父亲,怎么就会轰然倒塌。我原本想的是他是脑梗,送医及时的话,起码还可以保命,哪怕是栓住这儿那儿的,我们还可以伺候他。但是他就这样义无反顾的走了,走的决绝,走的毅然,都不给我和家人照顾的机会。

我时常再想,在生命的最后的时刻父亲在想什么。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叫天不灵叫地不应,不能说话,不能呼吸,他会不会有恐惧,会不会有遗憾?生命的最后一刻,没有家人的围绕,没有医生的救助,没有温暖的呵护,父亲是否感觉了生命的悲凉。

父亲是一个爱吃、爱玩的人,性子不急不躁,喜欢吹拉弹唱,虽然他也就会用笛子吹那么有限的几首曲子。父亲属牛的性格和母亲属马的性格,格格不入,母亲强势、勤快、刀子嘴豆腐心。父亲每天的吹笛子,母亲认为是噪音,让他马上停止,父亲带她出去玩,母亲认为是不务正业,唠唠叨叨一路。母亲还给我和哥哥讲我们小时候父亲经典的懒得故事,如下雨天不收麦子,反而在屋子里呼呼大睡。所以这一辈子我听到的最多的就是父亲母亲无穷无尽的争吵,这种争吵无论是过年还是过节。曾经一度,我特别害怕他们离婚,心想如果离婚我就从楼上跳下去。就这样父母吵吵闹闹了一辈子。

现在父亲走了,甚至都来不及悲伤。一切都要按照村里的习俗布置起来。纵观父亲的葬礼,用两个字可以形容:古朴、浩大。哥哥马上通知几个叔叔,几个叔叔召集村里几个管事的,一起安排灵堂。等我回去的时候,父亲已经被拉回家,就在家里的床上安安静静的躺着。看到脸上发黑、身体冰冷的的父亲,我难以置信,握着父亲冰凉的手,嚎啕大哭。哭自己为何不多带父亲玩玩,哭自己为什么不多陪陪父亲。我找到母亲,互相相拥而泣,没有父亲,母亲吵架的对象都没了,巨大的失落感。回家的时候,已经有一群女的在帮忙做孝衣,我作为女儿,她们从孝布上扯下几块,分别做了裤子、上衣和斗篷。孝衣的穿戴有严格的区分,外甥和侄子,儿媳妇和女儿都有严格的区分,这些都需要年纪大、经验足的老一辈来掌握。每来一个人母亲都要说这是什么亲戚,然后由老一辈的量体裁衣。

其他离得比较近的亲戚,开始清洗父亲的身体,嫂子、母亲打来热水,沾湿毛巾轻轻擦拭父亲的身体,我也找来毛巾,擦拭父亲的身体,也是这是我最后一次接触父亲的身体。犹记得小时候,父亲最喜欢让我趴在肩上。父亲的身体非常凉,我想通过摩擦给他一些温暖,可是那种凉侵入骨髓,那是一种没有希望的凉,那是一种怎么也捂不暖的凉。擦拭干净之后,穿上哥哥早就给父亲买好的新衣服、新帽子、新鞋。一共穿了好几层,在我担心父亲会不会热的时候,才突然想起父亲穿好之后要入冰柜,没准还会冷呢。在穿衣服期间,每个人都小心翼翼,怕父亲不舒服,怕一不小心弄疼父亲,死者为大,他已经没有痛感,不能为自己说话,所以才会有更多人的怜惜,更多人的小心翼翼。

衣服穿好以后,就需要几个精壮的小伙子来将父亲放入哥哥早已租来的冰柜里面。伴随一二三的号子,父亲正式进入他的临时住所。在这里有哥哥等人用帆布给他搭的棚子,他的冰柜在最里面,冰柜上摆上父亲的黑白照片,后面摆上一个纸马。冰柜旁边摆上几张凳子,那是女眷家属们坐的,用来哭灵和守护父亲。我本来想多陪陪母亲,我怕妈妈受不了打击。但是母亲让我多陪陪父亲,说以后就没机会陪父亲了。冰柜的前面是哥哥摆的供桌,上面有水果、饼干、面包,还有最新吃的饭,最前面是由黄米等物制作的用来插香的东西,这三支香在整个过程都是不能灭的。冰柜旁边坐的是我的几个嫂子、远道而来的堂姐、还有我、还有其他亲戚,冰柜的外面是跪着的哥哥、堂哥等人。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就会接待来拜祭的乡里乡亲和亲朋好友。他们在听的父亲的死讯后无一不是极其震惊,因为平时父亲真的是一点都看不出有病来,能吃能喝、能说能唱。他的血糖不好高,老年人常见的三高问题,他一个也没有。村里有些老人脑血栓,半个身子都不动,可父亲好好的,一点事没有。一个说昨天还去我家串门呢,一个说今天早上我还给他打招呼了呢。可是谁又能预料,昨天还和你谈笑风生的今天就已经奔赴黄泉。来祭拜的人,有男有女,络绎不绝,每来一个人,都要由大门口哥哥雇来的吹唢呐的人奏乐,男的悲伉嘹亮,女的如泣如诉。男的只需要跪下磕四个头就可以,同时伴随烧纸。女的难度就大了,是一定要哭灵的。不管你有没有眼泪,都要表现的很悲伤。真的悲伤的、经验丰富的都可能会有泪流出来,那些感情不深的、经验缺乏的,也只能伏在冰柜上面干吼两声。不管真假,我们这些守灵的都要尽快把她们扶起,说别哭坏了身体,然她们回屋去坐。回屋子之后,再和别人说多么多么的突然,多么多么的可惜。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面条加几个凉菜,热菜就是白菜猪肉。不管吃好,只管吃饱。在这之前,哥哥已经向左阾右舍借了盘子和碗,买了足够多的一次性筷子。我都不知道,如此多的准备工作,哥哥他们是怎么在一夜之间都配置齐全的。如果是有洁癖的人,一定不要留下来吃饭。因为整个的场景都给人不太舒服的感觉。桌子可能是斑驳陆离的,筷子只能是一次性筷子,煮面条的汤里可能会有不明物体在上下翻滚,拿到桌子上的饭菜也会因为每个人的就餐习惯不同,而让你心里不舒服。就这么将就着、忍耐着,终于到了晚上。

晚上,孝子贤孙们是不能呼呼大睡的,他们还要继续守灵,陪着父亲、续香。黑夜漫长而寒冷。他们或打牌或聊天,轮流休息。这样的守灵至少三天有一天晚上还下起了大雨,灵堂进水,哥哥和亲戚们赶紧找东西盖好。

陆陆续续,该来的亲人们都来了,三天过后,父亲该启程了。启程之前,所有的亲属都要祭拜一遍。先从儿子开始,外甥,侄子、媳妇、女儿、孙子...有严格的顺序和要求。这个一定要让村里的主持过多次的长辈来叫,一旦错了,就会被村里人笑话。

祭拜之后,就是冰柜搬上灵车去火葬场火化。至亲都坐在灵车上面,其他人坐其他的车。在去火葬场的路上,我跟父亲说,如果你是假死,请你务必现在醒来,否则到了火葬场你就没有机会了。我在他耳边大喊,拍打冰柜,让他醒醒。但是他并没有回应我,灵车很快到了火葬场。在进火葬场前,还要给父亲整理遗容。父亲手里要攥着一些钱,之前腿上绑的绳子要解开(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绑上去的),嘴里还要含着一枚硬币,手里还要拿着麦穗之类的东西,头下还要枕着什么东西,总之,很细很杂,在这里小字辈如果做不好的话,就会收到老一辈的责怪。

整理好以后,就会推到前台,供亲朋好友们瞻仰遗容。围着灵台,转圈。然后就是集体下跪、磕头,送父亲走。工作人员会推走父亲,依次火化,亲属们只有等待,伴随着巨大的轰隆声和呛鼻的味道,父亲被推出来了,那么胖的一个人,只用一个小盒子就能装下。出来之后,工作人员还要开电扇降温,我们把一些零钱纸币放到骨灰盒里面,让父亲走的顺利一些。

焚烧完毕,火葬场有十二生肖的电子墙,下面是炉子,我们把父亲的骨灰放在牛的生肖里面,将父亲的一些遗物还有七大姑八大姨叠得纸钱一并烧了。然后又是集体跪下祭拜磕头。

然后就是回家了,村外早就有人挖好了坑。将父亲的骨灰盒放在桌子的正中,到了吉时(下午两点半),又是一阵吹拉弹唱,子孙分别祭拜,一群人浩浩荡荡去坟地,所有人都走着,有拿纸扎的亭台楼阁的,有拿那个小棍子的(我们这里叫fai),还有拿由浆糊和布粘的类似的小碗和勺子的东西,有的人拿由树枝和金元宝组成的摇钱树的,总之每个人手里都要多少拿点东西。哥哥任务繁重,他在最前面,由两个人掺着,他负责砸晚砸盆,半路还要祭拜一次,到了地点,几个年轻人负责填埋,老人负责讲解先放什么后放什么,带来的所有东西都要付之一炬。之前叠的各种金元宝、金条、银元宝全部都要烧完,一边烧一边念叨:父亲,到了那边别省着细着,花完了,我们再给你烧。一切整顿完毕,就可以往回走了,除了哥哥,所有人都可以脱下孝服。

后来的就是各种祭日,三天、七天、一七、二七直至十七。每次来的亲属范围不一样,总之,最难熬的几天已经过去。

愿父亲安息。

感谢给与帮助的亲朋好友和乡亲们。

2019年12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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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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