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有房一族

董文学凑够房子首付那天的晚上喝得酩酊大醉，是跟他的所谓狐朋狗友喝的。

这些人，自从董文学陷入热恋，他就很少联系了——女朋友希望他是一个积极向上、减少无用社交的男友。但是，当他准备结婚凑钱买房时，打给这些狐朋狗友的电话都被热情的接听了，而且或多或少都提供了些帮助。

喝醉后又淋了一场透心凉的大雨，因为他们是在路边摊喝的，雨来得急——雷声赶着闪电，雨就那样泼下来，根本来不及搬桌子挪椅子去躲。

“回吧，回吧，都有家有室的人了，别在外面瞎胡混了！”朋友们吆喝着散去。

董文学推上自己的小电动，也顾不上雨了、泥了，反正已经淋得精透了，出租屋离得不远，没两步路也就到了。

董文学甫一进门已觉头重脚轻、睡意沉沉，不管不顾一头进栽被窝。明天少不得女朋友一顿怨怼与唠叨，但管他呢！那是明天的事，现在先睡觉……

次日，董文学被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巨响吵醒。那是闹铃的旋律，但声如洪钟从遥远的山头倾泻至他委身的谷底。他费力地抬头，顿觉通体酸软，这是昨天那顿大酒的后作用力。

董文学想关掉闹铃再睡上几分钟，这不会误事的，他知道今天是新房签约付首付的日子，钱都凑齐了，还能错过签约不成？他只是头痛欲裂四肢酸软，想要再睡上几分钟，三五分钟即可！于是他伸出手去摸索手机，往前一点、再往前一点，一片肌肤滑行在汗湿后的被单上的粘腻，似乎永无尽头。

董文学不得不抬头，迎着透过窗缝漏进来的一线刺眼阳光睁开眼探下究竟：眼前似一片绵软的山，隔着断崖蔓延至坚硬棱角分明的另一片山，手机宛若一块庞然巨石落在棱角分明的山尖上。

他用力地晃晃脑袋：不对，不对，这完全不对！手机是放在床头书桌上的，所以，那片棱角分明的山应该是书桌呀！那么这片软绵绵的山……看纹理……是堆卷起来的被子！我应该是在梦中，梦中一切被放无限大。

既然在做梦，那么我可以再睡会儿呀……不，不行，今天是签合同的日子！

董文学狠狠地给自己一巴掌，粘腻的手感，夹杂着水汽的脆响，钻心地疼，但，书桌仍然如山，堆叠的被子依然如山。

这是还没醒？

董文学寻思，腰酸背痛，他想翻个身——趴着睡觉真不是个舒适的姿势！但，翻身与他实在困难重重，腿上仿佛压着千斤重的东西。

董文学不得不睁开眼睛探个究竟，一巴掌的疼痛让他相信自己已经醒了，但腿上压的千斤重物让他不得不再给自己一个巴掌——疼，他呲牙咧嘴，圆睁的眼睛在手和腿上的庞然大物之间来回逡巡：

手变成了滑腻透明状，压在腿上的则是灰色的螺状物。但他确信自己已经醒了。

沿着指尖往上瞧，滑腻的，透明的，从指间，到胳膊所有露出的部分都是“统一材质”，十拿九稳的可能，被覆盖的部分也一样！像……董文学犹豫着，不敢想出自己的想法……像蜗牛的触须——他最终不得不承认；至于压在双腿上的螺，显然与其说像极了不如说就是蜗牛的壳！

无论如何，先拿到手机再说！

董文学这样想着开始往手机的方向攀爬。这时的董文学已经意识到：要么是身外之物被放大，要么是他的身体被缩小，小到一只蜗牛的样子，总之，他的世界发生了剧变。无论是找出剧变的原因还是查对策都离不开手机！

他奋力爬过绵软的棉被之山，一头栽下床与桌之间的沟壑，并在紧要关头及时将整个身体缩进了壳内，而且关上了门——这像婴儿的吮吸一样天然而自然。

之后他马不停蹄地从壳里伸出手脚，开始攀爬书桌，桌腿呈90度垂立于地面，相当凶险，但手脚及胸腹自主分泌的黏滑液体又让他安然完成攀爬目标。

及至将整个身体挪至手机边缘，窗口漏进来的光早已溜走。

手机再次响起铃声，声若洪钟。这次不是闹铃，而是女朋友的不知第几通电话了。

真是幸运！这次董文学的整个身体都在亮起的接听键上。

董文学动动触角，洪亮的声音从另一端的听筒传来，震得整个手机宛若钟鼓。

“你他妈的到底是接电话了？我还以为你放我鸽子！这房子到底要不要买了？”从声音判断女友已在歇斯底里的边缘。

“之前预计可能拿下的几套都被人加价买了去，就剩最后一套了……”女友的声音明显带了哭腔。

“买！卖！我马上过去！”董文学即心疼又惋惜。他知道房子对女朋友有多重要，因为这对他也同样重要；买房子是一辈子的事，错过中意的户型实在是惋惜。

“几点能到？”女朋友恢复了理智的英姿飒爽。

这时，董文学才发现女友能够听到小小的他的声音——原来自己的声音还是属于自己的。

几秒钟的时间内，董文学的思绪走了一千八百个来回：

我这样子怎么赶得过去？赶不过去的话最后一套房也被人抢了怎么办？

卡在女友那儿，我不赶过去直接告诉女朋友银行卡密码？她在房本上不写我名怎么办？今天丈母娘肯定是跟着闺女的，她一直要求房本上只写女朋友名字的……

告诉？

不告诉？

告诉？

……

“到底几点你说话呀！”女朋友又有点急了。董文学也听到了电话另一端的嘈杂和售楼小姐的催问。

“我告诉你银行卡密码，你先付款签着！”董文学终于下定决心。

他相信了爱情。

“好！马上发我微信上！”女朋友挂断了电话。

董文学在手机屏上蜿蜒攀爬半日，终于把密码发了过去。

正待舒一口气，充电2小时通话5分钟的二手破手机用独有的声音宣布电量告馨。

董文学一步一留痕地移至案边探头下望。不出所料，充电线被他丢在地上，无论是把手机挪到下边去还是把充电线捡上来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此时的董文学突然异常平静：无论做人还是做一只蜗牛，现在，自己都是有房一族了。

这样想着，不知不觉他竟倚在手机上睡了过去。

房子顺利拿下，女朋友带着好心情和好心情的丈母娘来到董文学的出租屋。

进门的湿气、酒气，加上床上濡湿的被褥，顿时把女朋友买房的好心情压下去大半。

“啊~~蜗牛竟然都爬上桌了！”女朋友尖叫着用手里的宣传单把手机旁的蜗牛拍到地上。

“天气潮湿，这又是老房子，有个把只蜗牛不很正常！”丈母娘终于慈眉善目、有容乃大了，一边劝着闺女，一边拿起扫帚把蜗牛撮进垃圾袋。

“他这是去哪儿了？手机也不带！”丈母娘看见桌子上关了机的手机感到奇怪。

“咦，你看这些曲里拐弯的白色痕迹，不会是那只蜗牛爬的吧？”女朋友鄙夷地拿起手机。

“放那儿吧！咱先回去，他一会儿回来准来找你，找你的时候再跟他解释。”丈母娘建议。

母女下楼，顺道拎走屯了几天的垃圾。

董文学被一阵天旋地转惊醒，然后费力九牛二虎之力才搞明白自己现在已经身处小区垃圾站！

我必须在明天黎明前爬出去才行啊，不然就会被收进垃圾转运车，然后是垃圾焚烧厂……后果不堪设想啊。

一星期后，董文学没联系女朋友。她也没觉奇怪，房子都买了，他还能跑了不成？

两星期后，董文学依旧没联系女朋友。她有点生气，不就是房子没写你名字么？至于嘛！你不在场怎么写？

三星期后，女朋友忍不住去联系董文学。但是他的手机关机，到他的出租屋，除了床上的被褥生了霉，房间里飘荡着霉菌孢子味儿其他毫无变化。

女朋友犹豫再三，又请教了丈母娘和闺蜜，最终决定报了警。

警察问：董文学给你说完密码就再没联系？

女朋友：嗯。

警察问：他出了首付的房子写你的名？

女朋友：……嗯。

警察问：他同意？

女朋友：……应该吧，他没来现场。

警察又问了所有董文学的亲友邻居。

回答：那天喝完大酒后再没见过，也没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