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事| 想回家·过年

那天上泰国风俗的老师问，对中国人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我想了想说，是家庭。

转眼又到了春节，之前还总念叨着不能回去就不回去了呗，反正今年冬天这么冷，却突然在大年夜的头一天，格外地渴望回家过年。有句话说，无论离家多久，无论身处何方，只要时时想到“过年”，只要时时记得那浓郁的中国“年味”，你就永远是一个中国人。

中午打了电话回家，我爸说要把压岁钱转给我，我说不用了，他说一年都不能少，让我去买点新衣服买点好吃的，眼泪唰唰地就来了，一下说不出话来，吓得我把电话赶紧挂了，一直很独立，却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家。

过年回家对中国人来说，其实不只是亲情之爱这么简单，在这个民族众多的文化仪式中，这个记忆大概保存得最为强劲了。鲁迅写过的一篇文章提到过年，说，中国可哀的纪念太多，照例需保持沉默；即便是可喜的纪念，因怕有人乘机捣乱，也会受到防范遏制。有了这个前因，什么佳节都会落得被“绞死”的命运。只剩这过年，可资庆贺了。鲁迅调侃道，尤其是那整年的悲愤者和劳作者，更需要休息和高兴。那年春节，他放了三夜的爆竹，这成了他一年中仅有的高兴事。过年是一整年中最值得庆祝的日子，所以他在《祝福》中写道，旧历的年底毕竟像年底，灰白的沉重的晚云中间时时发出闪光，接着一声钝响，是送灶的爆竹。近处燃放的可就更强烈了，震耳的大音还没有息，空气里已经散满了幽微的火药香。

值得高兴的是，从古至今春节由驱赶年兽到庆祝丰收，到今天的阖家团圆，已成为中国文化的一大特色，古人出了大年夜，在正月还有很多禁忌，这些在《礼记》中也有记载，我们的先祖明白，对自然界的保护，比如正月禁止砍伐树木，不可捣毁鸟巢，不可杀害幼虫以及未出生的或刚出生的动物与幼鸟，不可捕杀幼兽、掏取鸟蛋，不可聚集大批民众，不可建筑城郭。这些禁忌，体现的都是传统中国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生存意识。可惜的是，这样一些禁忌，很多已被我们遗忘。庆幸的是，人类把对自然的尊重转移到了人的身上，更多地对家人、朋友去热爱。

过年是家乡和时间赋予我们的独特的记忆。我记得小时候大年三十，全家人在做年夜饭，我爸我妈不知道为什么事突然吵了起来，我爸把锅都摔了，看着滚了一地的豆腐圆子我一下就哭了：“过什么年，不过了，我的豆腐圆子都没了。”还好到了吃年夜饭的时候我妈说过年吵架不吉利，才顺溜地把年夜饭吃完。

胡适在他的自传里也提到过他儿时的大年夜：“每年除夕我家中总有一大群讨债的人，每人一盏灯笼，坐在大厅上不肯去。大哥早已避出去了。大厅的两排椅子上满满的都是灯笼和债主。我母亲走进走出，料理年夜饭，谢灶神，压岁钱等事，只当作不曾看见这一群人。到了近半夜，快要“封门”了，我母亲才走后门出去，央一位邻居本家到我家来，每一家债户发一点儿钱。做好做歹的，这一群讨债的才一个一个提着灯笼走出去。一会儿，大哥敲门回来了。我母亲从不骂他一句。并且因为是新年，她脸上从不露出一点儿怒色。这样的过年，我过了六七次。”

不管是灯笼还是豆腐圆子，一家人，还是把年过了。后来长大了我不再关心过年有没有豆腐圆子吃，一家人和和气气的，就是最好的新年。

早些年少时，总想着出去，出去了，就自由了，所以当时填报的高考志愿，全是外省的大学，后来补报志愿，为了忽悠我爸我妈，勉强填了一个省内的学校，当然我以为查过的分数线应该录取不上，万万没想到就中了，这运气买彩票那不得发了？当时气得我两个多月没出家门。现在想来，或许发生的就是最好的安排，毕竟多年以后，我也会因为抢不到一家回家的车票，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泪流满面。说到车票每年春运，中国人又将进行一次壮观的大迁徙，这些拥挤的人潮，都是奔着回家而去，他们心心念念着，只要回家就好了，只要回家就不怕了，在火车上站个几天几夜的疲惫一到家就没了，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因为过年放一放，在外面受了一年的挫折和怨气，终于可以回到安心的地方，什么工作领导客户的，什么期末考试毕业论文的，都统统滚蛋，我只想回家，等吃饱喝足积蓄好能量又可以出去继续战斗。

在清迈呆久了，也渐渐爱上这里的慢生活，上课开小差的时候会想，以后可以来这定居，结婚生子，等回过神来，就狠狠删了自己一个大耳巴子，撇开父母在，不远游不说，我希望，日后我的子女，一定要在中国长大，要感受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只有中国人才深深懂得血浓于水、叶落归根，五千年的历史蕴藏的珍贵实在太多太多，是任何国家和民族所不能比拟的。等到他们长大以后，遇到外国人说台湾国香港国也会像我一样愤慨。过年的时候说一声，妈，我回来了，那就够了。

说了这么多，我想回家过年了。

关于作者：南山，本名赵倩，就读于云南民族大学，现留学泰国，作品《偷鸭子》等发表在熊猫微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