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生和爱情的“幸福结局”

2021年2月16日

2016年的新年我写下了这个故事。每年初五，迎财神的时候，朋友们都把这篇旧文翻出来转发。

在这个特殊的新年，仍旧希望今年有财神、福神，还有勇气神！

2016年春节，我们一家人花了大半个月时间在台湾旅行。从高雄到垦丁、花莲、礁溪到台北，一路晃晃悠悠，在山水小城之间逗留。

初五和大家一样在社交网络上迎财神，说“今年应该不再穷了”。于是就有两三个同学比财神还踊跃地回复我，有的说“都到台湾日本旅行了，还觉得自己穷，我们月入三千怎么办？”有的说：“作为公众人物，你这种腔调未免太自负了”。

不要说我这样疲懒且混不吝的人，压根没把自己当什么“公众人物”，单说家家有本杂碎经，遇到这样的话哈哈一笑过去是最好的了局。

毕竟面对别人的羡慕嫉妒恨，最好的回答，只能是更努力、更滋润地过自己的日子。

但是我还是想再说一次——我理解你

四年前的今天，我爸爸刚从ICU转入普通病房。

整整一个春节，我都是坐在ICU门口走廊一张一天花15块钱租来的铁架床上度过的。

那个春节，我们全家订好了去台湾全场的机+酒。出发前两天晚上，爸爸突发急病，陷入重度昏迷。然后就是癫痫、心脏猝停。

因为爸爸得的是一种罕见的细菌性疾病，大年二十九那天，我们全家排队抽血，检查是否受到传染。我抱着打着盹的米尼，一边担心着重症病房的爸爸，一边腿肚子打着抖想：“只要我孩子没事，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我孩子没事，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人害怕起来，腿肚子真会打着抖吖。我到那天才知道。

在ICU捱了十几天，爸爸从生死线上挣扎过来。那段时间，ICU间或会拉出被白布遮盖住的人。在走廊上等候的病友家属远远张望，心里都难免会想：“幸亏不是我家的！”我还记得走廊尽头有一个面对大湖的窗子。窗口波光潋滟，我有时候站在窗前，用尽目的看向熙熙攘攘游湖的人，觉得恍惚：为什么该我站在这里？凭什么我要承受这样的痛苦？这些折磨什么时候才停止？

某些瞬间，还会有一闪而过的念头，深觉得别人总有一天也注定会尝到这样的不幸---这念头，看似包裹在高高在上的过来人之先验中；包裹在无力者的牢骚中；包裹在对世事老神在在的熟稔中发出。而实际上，却蕴含着人性中的引而不彰的恶意：愤怒、委屈、呐喊、孤独和诅咒。

后来我发现，人处在自认为不幸的混沌中，无由得出。为改变现状，心象中会产生有着微妙不同的两个声音：其一是，我不要再让自己痛苦下去了，我要为自己寻找获得平静的路。其二是，别人得比我痛苦，这样我才能够平静。前者是内趋的，自我努力挣脱精神枷锁，点燃重叙生命的希望。后者则是外化的，自我情绪无从疏解，扩散成与全世界为敌的困兽之斗。“别人的不幸”都是虚幻的，心灵无有餍足的敌人，始终是自己所面对的“我不幸福”。

年二十九那天，全家抽完血。像逃难似地回到家里。我妈把房子打扫得一尘不染，挂上走马灯，脊椎挺直地站在大厅里，一挥手对大家说：“都来吃饭！过年了大家要好好吃饭！”

我永远记得那个样子的妈妈，勇胜夺城的好妈妈。

那时候我们真的很穷。猴子的出版公司几无盈利。我们所有存款加起来大概十来万。医生跟我说，找到一种对抗爸爸身上超级细菌最好的抗生素，德国的，一天下来要六千块。我说：“好。太好了。”医生也笑起来，说：“谢谢你。”我说：“该我说谢谢你。”

同在ICU有个病友，和我一样缩在走廊等了很多天。医生对她女儿说：“她已经脑死了。俗称植物人。你们商量下要怎么办。”他们商量完回来说：“我们相信奇迹！”医生顿了顿。后来我们知道，他是个很好的医生，正直诚恳，为病人尽力而为。这个医生顿了顿，然后说：“看你们的经济情况啦。但在我们看来，实在没有什么奇迹。”那家人站成一排，眼睛瞪得大大的，手握着手，说：“我们还是相信奇迹！”

轮到我，虽然用那么贵的药，医生并没有让我“看你们的经济情况”。这是个微妙的暗示，暗示着志在必行的把握。我没有问他有没有更便宜的药，用药要用多久。大不了卖房子——我当时不痛不痒地想。

生死之间，钱呐房子呐都是微事。我不仅在救爸爸，也是在竭尽全力让自己平静地、如实地承担起自己的不幸。

两年前的情人节，爸爸刚搬进普通病房。身上还是留下大病侵袭的许多痕迹：终身失聪、糖尿病、下肢严重萎缩无法下地，因为脑损伤导致短期记忆缺失。

一开始，我们因为重新获得他而欢天喜地。很快，我们发现他全然不记得我们。我妈大声说：“太倒霉了！和他在一起一辈子，都被他忘光了！”

情人节前两天，我算了算自己还有多少钱，然后去找认识的一位珠宝设计师朋友，以爸爸的名义为妈妈订了这枚红宝石戒指。

情人节那天，趁妈妈出去打水。我把戒指塞在失忆的爸爸手里。命令道：“送给那个女人！”“为什么送给她？”我爸抓着戒指说：“她要和人结婚吗？”我妈笑嘻嘻地走过来，敲了下他脑袋，一把夺过戒指，喜滋滋戴在自己手上，说“结婚？我要和谁结婚！”

写这么多，并不是要炫耀自己“也不幸过”。而是说，这样的忽变和无常全然改变了我的人生。

在痛苦的深渊，支撑我走出来的，唯有“一定要重新获得平静”，“我要更好地对自己负责”，“要让爱变成更坦然、更明亮、更及时的爱”这样的念头。

只有悲心会回向给广大的悲心，只有爱会带来更多的爱。

而所有的苦难，都是为了打破我们的怨嗔、傲慢与自怨，带来觉醒体验。

选择在情人节前说这个故事，要说的并不是我爸爸妈妈从此过上美满具足的生活。

他们依然像每一对老来伴的夫妇。爸爸有自己的执拗，妈妈罔顾老伴失聪，不懈地对他唠唠叨叨各种抱怨。

也不是说我以前穷得连买一个最小的红宝石戒指都得下破釜沉舟的勇气，但现在我已经有钱带他们环游世界了。

我们的经济状况依旧不好。过年晚上和猴子测算装修款预算，捉襟见肘相对愁眉。但是，一个平常家庭的尊严和意义，它对每个细密日子的品嚼和感受，并不只在维系日常的柴米油盐上，还有一束花、一个小玩偶、有一首一起念过童诗，一段犹如誓言一样不得不践行的全家旅行。

不管月入三千或者三千万，不管在家门口小水潭嬉戏或远至南极探险，总有一些东西让我们的生活从乏味的平凡和骇人的无常里挣脱出来，让心性绽露它湛然的力量。

这种无所顾忌、无所阻碍去爱，去感受爱的力量，全然取决于你自己的决定。

初五迎过“财神”，转眼又到了迎“爱神”的日子。我当然希望不再穷，有很多很多好的爱。

可在一切祈祷之上，有一个祈祷对我最为重要

希望自己能面向无常，获得平静坦然的勇气。

希望这种勇气永不消退。

如鱼临网，终向长流。

爸爸病后，即使总被问：带一个容易失忆又失聪的人旅行很麻烦吧？

我们还是一起去过很多地方。在巴厘岛海底漫步，在垦丁海边坐机车，爬上高山，下潜入海，看过雪，在森林幽谷里打过麻将……

我们这一家子：经常忘事、完全失聪的我爸，时不时耍小孩脾气的我妈，皮得发指的老米尼，总要做甩手掌柜的猴子，我们磕磕绊绊走着，还要继续去向世界其他几个部分。

不是在有生之年进行无数次浮于表面的“到此一游”,而是携带着对困难和无常的理解，手拉着手（经常貌合神离）朝心底走去。

不是走向日本、欧洲、非洲这些地理名词，而是走向我执、傲慢、嫉妒、恐惧、嗔怒……

这样的家，就是我的天赋。而经由我爸爸，我也终于相信，每个普通人都有示现奇迹能力。

祝我们被所有自己的神拥抱着

祝大家财神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