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要当大少爷，还是命运的主人？

文 | 叶倾城 来源 | 作家叶倾城

认识个小伙子，三十多了，从来没有一个人去过外地。

八十代的，独生子女，从小爷爷奶奶爸爸爸妈凤凰蛋一样捧大。

家门口上小学、家门口上中学、家门口上大学。

——真是，是帝都人，大学就在家门口。

上的不是特别好的大学，就是普通一本。

毕业后，进入大型国企工作。

曾经跟着单位在国外工作过三年。

工作地点在沙漠里，节假日，单位用大巴车带他们去市区逛过。

旅游的话，小时候跟父母；

长大后跟单位；

结婚后跟老婆孩子。

他蜜月旅行去的是香港。

双方家长均十分重视，专程找来一位见多识广的长辈给他们普及出门事项。

长辈讲到一半，他老婆忍不住了：舅妈，你是哪一年去的香港?

舅妈说：不记得了。

他老婆问：那时候香港回归了没?

舅妈说：应该是快了。

他是一个脾气温和的人，至极限的反抗就是敷衍。

比如他妈叫他去剪头，他就“好、好、好”，但从不动身。

他没有太多朋友。

有时候，朋友是为了弥补感情上的欠缺。

但他没有欠缺，他得到的爱太足够了。

也没有太多爱好。

大学时候踢过球，现在主要是玩游戏。

现在呢，给他带孩子的，当然是双方父母。

他工资全交。

也不能说是“丧偶”，因为他老婆也不怎么带。

但周末了，他们两个人就接过孩子来，让老人休息。

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他是个少爷，而且是个本分的少爷。

是长不大的，因为家里一直把他当小孩儿，七大姑八大姨护着。

又是本地人，不管什么事儿，只要找关系都能办了。

甚至根本不用他自己找，都是家里人帮他弄。

他的接人待物，温和纯良，彬彬有礼，就是没什么用。

但也没人需要他有什么用。

他对人很好，因为一生没有遇到到坏人坏事。

但他的好也是薄弱的，因为也从来没有人需要他帮助。

看着他，就想：我们都觉得方鸿渐“没什么用”是不公平的。

方鸿渐单身留洋，在那边混过几年，至少房子要自己租，游玩要自己玩。

后来又能跟着学校到外地去，那么艰苦的生活条件，也没见人叫苦。

小说里也没几年，他换了很多城市，哪个城市也没抱怨过。

尤其是：他还能自己伪造文凭！

这老一辈人得说一句：这能耐大了。

——真是奇怪，“能耐大”这句话其实是批评。

没本事有本事、没人要有人要，全可以是批评。

现实生活中，有很多人比方鸿渐没用多了。

但这也许也是“无用之用”。

城市生活，家族中的一分子，安分守己，该上学的时候上学，该上班的时候上班，也许就是最大的用处?

但前提是：这一切都不改变。

北京必须一直是帝都。

国企必须一直坚挺。

他爸他妈他老婆都必须一直和睦。

否则，就会像曹禺《北京人》写到的北京大少爷，是善良的，聪慧的，温厚的——就是不能成为自己命运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