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急的我，一路失败一路被慢吞吞的父亲陪伴着

本文中的我，不是雅亿本人

我爸是一名小城的金匠。慢性子的金匠才能做出最漂亮的珠宝。职业缘故，我爸对时间缺少概念。通常他上班先泡壶茶，慢悠悠地喝够了再开工，屁股坐下去没多久就到了下班时间。

我读幼儿园和小学时，经常看到老爸满脸愧疚、满头大汗地跑来学校，老远就道歉说：“哎呀，我的徒弟忘记提醒我了。又迟到了，怪我，请你吃烤肠去！”

同学们特别羡慕我有一个好爸爸，老爸不但善于道歉，而且常背着我妈带我去脏兮兮的路边摊“打牙祭”。

读中学之后，我与老爸的差距渐渐拉大。我的世界丰富起来；他的世界永远是一张工作台、一堆工具、一杯茶、那本书。

老爸总是用那本书的话语来回应我，我觉得他好土啊，好慢啊，反应比我至少慢3拍，等他想出回答我的话时，我早就跳到第四个话题了。他嘿嘿笑着帮我把书桌擦得一尘不染，慢慢地说：“有梦想挺好的，你可别卖哦。将来实在缺钱，就卖给我吧。我给你兜底……”

高三那年，我为“名校梦”而刻苦自修时，老爸一脸心疼地看着我，给我嘴里喂核桃仁和松子“补脑”，我贫嘴说：“爸，你也吃了这么多补脑的东西，咋就不见聪明呢？”老爸想了一会，说：“哦，慈爱的上天，不是给了我一个特别聪明和优秀的女儿吗？”

要在地级市的中学里实现“名校梦”，我必须保证每次考试全校前三。每当成绩划过预期底线时，我都去河边的小树林里哭泣、怒吼、自我励志、呼喊那些饱蘸梦想与激情的口号。

每次，老爸都跟着我。

他说：“我怕你出事。人若赚得全世界，赔上自己的性命有什么益处呢？”

我白他一眼，指着自己满是痘痘的脸说：“就我长成这样，还能出什么事情！？谁还会对我有什么想法！？你有病啊？……”我机关枪一样发问时，老爸就等我平静了，才慢慢地说：“清华北大一点都不好，北京到处都是雾霾……”

“就像你庸庸碌碌、无所作为、偏安一隅、白活此生吗？！”我用排山倒海的气势勒令他闭嘴。那阵子我越来越看不上他的生活——没有梦想、没有激情、没有必赚不可的钱财、没有必要实现的目标、什么都围绕那本书，唉，世界对他仿佛慢放的无声电影……

老爸一脸从容地看着我，他慢悠悠地打开包，递上橘子味的维生素片。“急躁的人都缺少维生素。”他慢吞吞说，“你每天都急什么呢？你这么急，就一定能考好吗？”

高考我发挥失常，进了省会的师范大学。上大学报到的时候，宿舍里云集了许多家长。看老爸呆头呆脑、衣着不时髦的模样，我都有点难为情。爸妈回去的时候，我送他们上汽车，交代了几句路上保暖、小心坏人。车子开了之后，我才看到老爸向我挥手告别。车开出去好久，好久，他才用手抹泪。

哦，这个呆子爸爸，连哭也会慢人三怕啊。

我考入的大学各方面都让我失望。在浑浑噩噩的大一生活中，老爸每天都给我打电话：讲他如何又耽误了一班公交车、讲他如何制作一个漂亮的珠宝、讲他在稀里糊涂赚了一点钱就捐献了十分之一、讲他给工作室改名为“慢生活”，每周都接待……

大学时代我很想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在女多男少、美女云集的师范大学，没人对我这五大三粗的“汉子”感兴趣。于是，我摇手机添加了一个网友。每当我夜间苦读结束上线时，他总温情地说：“等你好久啊，还好吧？”

这种低水准的情话，竟熨平我的大脑褶皱，让我这个曾经的学霸丧失辨别香臭美丑的能力……很快，我们见面了。他虽然比我大十几岁，但是英俊潇洒、有车有房、是个标准的“高富帅”男友。我们迅速发展，山盟海誓，彼此约定好我大四一毕业就结婚。

大四的时候，同学们都在写论文、投简历、找工作；我则忙着拍婚纱照、琢磨婚礼怎么办……

老爸总是劝我慢一点，我不听，他就闭嘴只是为我祝福。我后来却发现，他说得对——越是急吼吼赶路的人，就越容易走岔路。当男友的“未婚妻”从天而降，冲进宿舍对我破口大骂时，我感觉自己的世界彻底崩溃了。

从那之后，这个男友网上的头像就暗淡了，再也联系不上，仿佛从没存在过。我这场荒唐的初恋，仿佛夜空的烟花，腾空后连绽放都没来得及，便稍纵即逝。

大四毕业季，我工作也没找到合适的，就不得不走出校门。毕业后，我在省城“漂”了大半年。作为一个loser，我做一份低薪的财务工作，住在农民的握手楼里，朝九晚五赶地铁。

可能真是老爸的祝福发生作用了吧——在雾霾漫天的大城市中，我悄悄改变着。我不再耻笑没有梦想的同龄人、不再张口闭口就自我励志、不再觉得人生是非赢即输的赛场……我开始用电饭锅给煲汤做早餐、晚上不再熬夜、学着搭配服饰画点淡妆。每天早晨，当我看着地铁口匆匆人群的时候，偶尔也感喟：比起大城市里的汲汲营营，老爸那样安心地慢活，不也挺美？……

老爸从不催我回去老家，他尊重我的选择，常跟我幽默地说：“还记得你小时候的演讲吗？说到那个收购梦想的故事……其实，有梦想挺好的，你可别卖哦。实在缺钱，就卖给我吧。我给你兜底……你口才这么好，又读了那么多书，回来跟我们大家讲一讲吧。你看，我们多么需要你啊。”

毕业后的第一个春节，我悄悄回了老家。当我自己用钥匙打开家门时，老爸正躺在客厅的懒人沙发里。午后的闲暇，他一脸祥和地坐在阳光中，慢悠悠地翻看着他那本书。

他发现我的那一刻，呆住了。反应了好几秒钟，他才笑起来。“你不是下周二才回来吗？”

我说：“我又猴急了。”

他显得有些手忙脚乱，收拾着手中的东西。老爸一边去厨房忙活，一边跟我说：“女儿啊。其实，小地方也可以做梦，慢慢来也可以实现梦想。我打算自己开一个连锁的首饰店，已经筹备得差不多了……你当然可以继续在外面打拼，但是也可以考虑跟我一起创业；可以回来考编制；或者搞搞网店、做做微商、写写文章都蛮好的。年轻人，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吧？”

老爸还是那样，用词准确，讲话不疾不徐，伤害不到任何人的自尊心。不过，他的话，仿佛一下子点燃我枯萎的生命。我想到很小的时候，我想成为一名作家，写出震撼人心灵的故事……只是成长的蜕变让我渐渐淡忘这个梦。或许，在生活成本更低的故乡，我可以一边做谋生的事，一边重拾旧梦吧。

看着老爸做的创业预算表，那一张张密密麻麻的纸上写满的大小事项，我发现这个我自己一度瞧不上的男人，其实挺能干的！他踏实低调，用了这么多年的时间来准备，在人家退休的时候才正式开始创业的历程！而且，他的创业很意义，他会把十分之一以上的钱都捐出来。他还资助着好几个贫困家庭的孩子读书。

我不向从前那样嘲笑老爸的“准备过度”和“慢慢来”了。

你看，我终于明白了我老爸的价值——他不就是要给慢吞吞的上天代言人吗？

我跟他讨论着、筹划着、并且准备快乐地逃离大城市，回到这个生我养我的地方来工作、相亲、结婚、生娃……我不再对老爸给我介绍的男孩子嗤之以鼻。我开始发现，我老爸眼光很准，看人总是看品格。他其实早就知道我会头破血流，但他还是给我自由，让我在生活的大课堂里有所领悟。

所谓的父爱，就是不惹子女的气，而是无条件接纳他们，让他们做自己。像我过去那般匆匆赶路、汲汲营营的人，难免兜圈绕弯做无用功，终会在头破血流之后与庸常的生活握手言和，重新归回到父辈的信望爱。

或许，这就是成长吧！我可以拥抱那个loser的自己，我也可以欣赏老爸那一颗牧羊人般耐心恩慈的心灵。我意识到——那些真正怀揣使命的人，看起来虽然卑微。但他们心存谦卑、充满了柔软的恩慈，他们并不声张、默默实干、充满蓄势的力量。他们，就是我心灵的导师，称职的牧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