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练，真不是人干的活

我和配偶最近跌了个大跟头，先后在小孩儿的快板陪练工作上感受到了排山倒海的阻力。

甚至，我们先孩子一步产生了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的想法，我们敏感又脆弱的内心经历了无数次痛定思痛，打碎又捡起，深夜反思又重建。

最后得出结论：陪练不是人干的活儿，陪练真的太难了。

陪练是一项艰苦卓绝的工作，它是对人类极限的挑战，是智力、耐力与体力的综合大比拼，如果标准可以量化，它足以被纳入奥运比赛项目。

有过陪练经验的家长都知道，要想陪练，自己就得先会个八九不离十，起码听得明白看得懂，小孩子练起来才糊弄不了你。

我原先以为像我儿子这种情况，跟着亲姥爷学个土而易的传统民间艺术，能有多难呢？几块竹板敲几下，总不会难过钢琴、大提琴、小提琴、舞蹈这些。

可是大半年过去了，我发现自己错得相当彻底。

小孩儿每天在四是四、十是十、粉红凤凰和八百标兵之间缠斗，不光舌头捋不直，手上的节奏也越来越跟不上趟。

快板分大板和小板，儿子最近的技术难点，在于学了一组小板的新节奏，打成字我都认识，无非就是：“哒滴个 滴哒 滴滴哒 ”。

但一上手，我完全不知道是怎么用这几块竹板敲出来的！我听不明白也看不懂，虽然耳濡目染地看我爸打了三十几年，直到儿子一头扎进民间艺术的汪洋大海，我才知道头三十年终究是听了个寂寞，更别提现在要监督和指导儿子了。

我爸为了我能更好地完成陪练工作，通过在线讲解、录视频、精细动作拆解等方式一对一培训，无奈我的锅比儿子还大，怎么炖都开不了，急得他一对牛眼瞪得更圆了：“你算了吧，让XX（我配偶的大名）来！”

可是谁能想到呢？一个家里三根朽木，都让姥爷遇上了，培训遭遇打击三连：外孙教不会——闺女听不懂——女婿直蒙圈。

把热爱生活、一贯擅长赞美的姥爷逼得学会了打击式教育：“你们怎么那么笨啊！”

我和配偶面面相觑，35了，当个陪练发现自己智商不够，我们也始料未及。

我想起了新闻里经常看到的，陪练的妈妈跟着孩子把钢琴练成了十级，小提琴拉得像模像样，二胡一出手就是赛马，顿时心生敬意。

事到如今，我是不可能通过陪练把自己练进德云社了，配偶显然也不是这块料。

光是把小板打出节奏的拆解动作看出点眉目就已经耗尽了所有的脑细胞，可一个山头刚攻到半山腰，又发现自己的耐力和体力很快跟不上了。

虽然分辨小孩儿练得对错很难，但分辨他想练还是不想练却是一眼洞穿。

每天练快板时，我清晰地从儿子脸上看到了我加班时的表情，那是全人类磨洋工时的真实内心写照。

面积不大的小脸铺满了生无可恋，那种人类放弃抵抗但又迫于某种淫威不得不干时才会产生的情绪，外化一下就是：

“我练了但是我不想练”

“我练了但是好难啊”

“我练了但是我不会”

“我练了但是我在糊弄“

“我知道你知道我在糊弄，但我还是只想糊弄”

孩子磨洋工的样子真的太让人蹿火了，有时候看他磨磨唧唧瞎耽误工夫，真是想自毁双目。

35了，耐心有限，体力告急，尤其像我这种活成了《罗拉快跑》（这个电影的女主角特别能跑，跑起来飞快），干什么都像屁股着火的白羊座，陪练真的会比写稿的猝死概率还大。

为了保证家庭的完整，我很快便以赶稿为由，把这项艰巨的任务委托给了配偶，结果不出三天，他就双手扶额冲我摇头：“难啊，老婆，太难了你知道吧？我真的是使劲儿压着火！”

这是外星人为数不多能和我产生共情的时刻，我赶紧握住了同志的手点头如捣蒜：我懂，我懂，我都懂啊！

不过，短暂的感同身受并没有让我们夫妻同心，就此达成统一战线。相反地，时间越长，我们越发在陪练这件事上激化了矛盾，到头来，陪练只是让本就风雨飘摇的夫妻关系更加跌宕起伏了。

我们家的家风本来就是谁带孩子谁谱大，现在发展到谁陪练谁就能登基称王了。外星人接过了陪练的接力棒，头两圈我看他还是能忍的，再后来就明显地感觉出路数跑偏，因为他开始咆哮了：

“站直了！认真点！”

“别耽误时间！这都一个小时了！”

“你好好练，不然你姥爷连我也骂进去！”

我十分懂得当代育儿的大忌是，当甩手掌柜的时候千万不能指手画脚，但也总有马失前蹄。

前两天我就一时没忍住，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我插嘴了！插嘴了！我在人家教训孩子的时候插嘴了！

竟然说出了：“你不该这样对孩子说话，你得允许孩子有情绪”。

这下可完了，外星人正攒了一肚子子弹没处打，可算碰上了我这个靶子：

“你行你来啊！你都听了三十几年了，怎么还不会？！”

“你不看着的时候，他练得好着呢！”

“慈母多败儿啊！”

我能忍吗，就地驳斥回去，俩人孩子也不管了，原地辩论大吵三百回合。

正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渔翁儿子干脆擦干眼泪，搬起小板凳坐在客厅光明正大又磨了一个小时的洋工，等双方冷静下来，他还没忘了点评：“咱们还是好朋友吗？”

我和外星人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仿佛两只泄了气的皮球，但我们悲伤不过五分钟，又开始快速调整心情，走完了检讨反思——握手言和——制定方案一系列流程。

倒不是我们感情好、觉悟高、不记仇，是我俩清醒后察觉辩论比磨洋工还耽误时间啊！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先起了内讧，敌人搬了把板凳隔岸观火，我们只好痛定思痛。

遥想大半年前，我俩满怀憧憬，想象未来：

“先跟着姥爷学个传统的，等大一点，再学个别的。”

“还是得练个琴吧。”

“要不打个鼓，我看打鼓也不错。”

我们最近显然吃够了生活的苦，不约而同闭上了嘴巴，虽然还在咬牙坚持，但大部分时候都想仰天长啸：“陪练，我真的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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