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追忆：我的小学语文老师，那个希望身化彩蝶双飞的情种

从小学到大学，给我印象最深刻、至今仍难忘记的还是我的小学语文老师。

老师姓马，和我同村但不同姓，按老世谊我们应该兄弟相称。马老师是wg前的高中生，在那个年代就是村里少有的文化人了。他写得一手好毛笔字，过年时半个村子的春联基本上都是他写。村里有了红白事，他必是外柜执笔的。马老师个子高高瘦瘦的，脸白白的，眼睛大大的，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只是一条腿有点跛，那是挖河工时受伤留下的后遗症。

马老师富裕中农出身，成份不太好，本来没资格在村里小学担任民办教师，也算是因祸得福，因为腿因公受伤跛了，不能从事重体力劳动，大队里才安排他在村里小学担任民办教师。因为学校老师缺少，马老师除了负责小学四、五年级两个班的语文教学外，还负责全校的音乐课。虽然教的都是当时流行的革命歌曲，但经他的嗓子唱出来却是那么动听。马老师不愧是才子，那时大队里还有剧团，他是导演兼剧务，经他指点，大队剧团演出的《红灯记》、《智取威虎山》、《沙家浜》等，还挺有模有样的。

马老师上课，除教授我们课本上的知识外，还经常给我们讲《武松打虎》、《鲁智深拳打镇关西》、《林冲雪夜上梁山》、《赵子龙单骑救主》、《三英战吕布》等故事。从他嘴里，我才知道三国、水浒中一系列英雄好汉的名字。

那时我是班里学习成绩最好的，马老师也特别欣赏我，我们两个关系很铁。马老师知道我喜欢看书，每到放学特别是星期天的时候，马老师常常会把我领到他的家里，把自己的藏书给我看。在他那里，我看过《林海雪原》、《青春之歌》、《红岩》，还看过《三国演义》、《水浒传》、《红楼梦》等。马老师只允许我在他家里看，绝不允许我把书带出，并再三叮嘱我要保密，不能对外说出我在他那里看书的事情。有时夜里在他那里看书晚了，我就在他床上和他一起睡了。家里一开始还找我，后来知道我总是在马老师那里睡觉，即使晚上不回家也不找了。

马老师快30了还没结婚。这一是因为他眼界高，没点文化、长相太一般的女子他看不上；二是因为他腿跛，条件好的女子又相不中他。家里父母为他着急，四处托人给他介绍对象，但他却不急不躁的。我知道他已经有了自己心仪的女子，二人正在秘密恋爱中。这个事情全村除了他们两人外，我是唯一知道的。

马老师心仪的女子叫马莲，比他小6岁。马莲的模样我已经记不起来了，在我少时的心目中她就像《红楼梦》中的林黛玉一样。他们两人同姓不同宗，但按老世谊马老师应该称呼马莲姑姑。这样的关系在当时的农村相恋，可以说是大逆不道的事情。二人也深深知道这一点，所以保密工作做得非常好。因为信任我，他们让我担任了他们的信使，每次约会见面时都让我从中给他们传话。

不幸的是两人的秘密还是被发现了。本村一位男青年也喜欢上了马莲，向她表白后遭到拒绝。之后，这位男青年便开始悄悄跟踪马莲，不久就发现了他们两人的秘密，并告诉了马莲的父母。

那是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在村边的打麦场里，一对亲密的恋人正相互依偎着欣赏曼妙的月光，那是多么美好的时刻啊！突然，马莲的父亲带着两个儿子来了，不顾马莲的苦苦哀求，不由分说便将马老师痛打了一顿，之后强行把马莲拖走，又到马老师家里将他家里的坛坛罐罐砸了个稀巴烂。

马老师的另一条腿也被打伤了，躺在床上养伤的马老师从父母那里得知，出事之后，马莲家人便将马莲关在家里，限制了她的人身自由，并托媒人在100公里外的湖东给马莲介绍了一个对象，准备一个月后就将马莲出嫁。

听到这一消息，马老师万念俱灰，尽管父母再三劝解，仍然茶饭不思。没几天，本来单薄的身体就瘦得脱了形。在马莲出嫁的前一周，马老师喝药自杀了，自杀前写下了两封遗书。一封是写给父母的。在向父母表达不能再行尽孝的万般愧疚之情后，马老师向父母提出一个恳求：自己年轻且未行孝，死后没有资格进祖坟，请父母务必将其葬在村北小河的堤坡上。

马老师的另一封遗书是写给马莲的，信封上注明让我转交给马莲。在马莲出嫁之前和整个出嫁过程中，马莲的家人都对她看管得很严，我根本没有机会把信给她。马莲出嫁后，由于远在100多公里之外，对年少的我来说已经是很遥远的所在，再加之又隔着微山湖，我一直没能把信给她。长大成熟之后，我又打消了把信交给马莲的想法：一切都已过去，无法再挽回，马莲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又何必再去打扰她生活的宁静。

于是某一天，我来到了马老师坟前，首先向马老师表达了自己没能完成他嘱托的歉疚之情，然后我打开了那封信。我很想知道为什么马老师非要将自己葬在这里，我知道这封信会给我答案，我也相信马老师会理解我的行为。信很短，信的内容我至今还记得。

亲爱的马莲：请原谅我先走一步了。多么怀念我们从前的美好，可惜这美好太短暂，毁灭的太突然。终于还是和我们当初担心的一样，封建的枷锁将我们的爱情击得粉碎。我知道你是爱我的，正如我爱你一样。还记得我和你讲过的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故事吗？我已经恳求父母死后将我葬在村北小河的堤坡上，我知道那是你出嫁必经的地方。好希望那一天你出嫁经过的时候，狂风大作，惊雷炸响，把我的坟墓轰开，你我能有一次最后的拥抱，然后像梁山伯、祝英台那样化作一双形影不离的蝴蝶。我知道这只能是幻想，我在这里等候你，那就在你今后回娘家的时候，让我们彼此相望一眼吧！

我含着泪看完了马老师写给马莲的遗书。世界上还有如此痴心的男儿吗！我跪在马老师坟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仨头，然后把信纸点燃。那被风吹起的片片纸灰，在我面前慢慢幻化成了一双双比翼齐飞的彩蝶。

马老师名叫马心远，如果没去世的话，他老人家今年应该70多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