绚烂的樱花

喜欢樱花的“樱”字，看见它有看见婴儿的感觉，总想亲亲它粉嫩嫩的脸，总想疼惜地抱抱它。若是有人夸小城的花儿越来越好看了，我一定会追问一句：“你看过樱花了吗？”觉得若没有看过樱花就没有感受到小城最美的春天，若是看过了，夸花儿的口气里应该让人感觉到樱花的气息，应该有夸婴儿那样的嗲气，应该有，嘟着樱桃小嘴的呆萌气。

是吧，说起樱花一定要捎带上说樱桃，它们有着一样纤柔的花梗，长着长着就垂下来，很谦虚的样子。站在樱花树下，樱花与自己对视着，仿佛在问：“你怎么来了？”自己也笑着说，和樱花的笑一样美：“因为你来小城了呀！”看樱花就是看朋友的感觉，没有负担，不用客气，樱花开了就去看看，它也把自己当老朋友，算起来彼此走进彼此生命里也有近十年了。

那些年，车还少，显得文化路好宽好宽，第一次看见樱花开是遇见故人的感觉，虽不知它是什么花，但是熟悉呀，喜欢呀，忍不住问路人，过往的路人也在欣赏樱花，但都说是初次见，真不知道花的名字，不知道名字可以慢慢认识呀，但真的就走不动了，非知道名字才能告别似地，突然就看见一棵樱花树上挂着的牌子，上面有“樱花”二字，瞬间一股电流就传遍全身，原来是樱花呀，未曾谋面就痴迷的花。我想，在草木世界，“樱花”二字应该是我读过的最短情书了。

因为上班路上有樱花，每天早出发几分钟为看樱花，每天晚回家几分钟也为看樱花，都不知道这感情里装的是重逢还是告别，而且这种喜欢，不像对别的草木一样懂它，说不出樱花的脾气，形容不出樱花的味道，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樱花有没有香味，或者说是什么类型的香，但就是喜欢到了骨子里。年年看樱花，如看沈从文的《边城》与沈复的《浮生六记》，是百看不厌的喜欢，同时相信樱花一如书的情节有浓有淡一样，文化路上一定有最美的樱花，汇集樱花的美于一身，它一定生长在一个角落里等着我的遇见，我找啊找啊，冥冥里有人催着一样，终于，我遇见了，它生长在元氏公园门口，有脱俗的仙气，一树粉白，真是美得摄人魂魄，发现那棵樱花以后，春天我就轻闲很多，不用在文化路的樱花下流连忘返、乐不思蜀了，每年一进四月，感觉樱花开到最好了，就奔那树最美的樱花去，如同翻开唐诗三百首去念最喜欢的那首“孤篇盖全唐”的诗。

最美的那树樱花不是红粉色的，也不是纯白色的，是粉红里有白，水润水润的粉，凛冽凛冽的白，看久了，眼眸也能看出水意的那种色彩。樱花树长得很快，长到我踮起脚来也够不到的位置了，用四十五度的角仰望它，眼泪正好不流下来，而且那距离是闻不到花香的，真的，我与樱花，就是与一种朋友的感觉，久不联络，还是亲，但陌生了，陌生了还是喜欢，依然久不联络。樱花是无词形容的花，所有的形容词到了樱花面前就退缩了，觉得自己承担不起把樱花形容到确切的责任，它的花瓣太重叠了，是不能当图案绣的，绣花的女子无法去绣樱花呀，因为一个春天可能都绣不完一朵樱花，太费线子了，光影也不同意啊，明朗与隐晦珍藏在花瓣花蕊里，不好绣出它的魂魄，它又那么喜欢热闹，有风无风都在蓝天下摇起自己长长的枝，一朵若愿意动，别的朵都跟着动，太多的朵挤在一枝上，这一枝又舍不得离另一枝远了，都赶集似地挤在一起，说啊闹啊，站在樱花下，蓝天反而成了樱花粉白里的蓝朵朵，哪儿也是眼晕的粉白。樱花不会开成亭亭如盖的体贴，没有给路人撑一把伞的意思，它一开就到了物我两忘的地步，像不会笑不露齿的女子，一笑就笑到无暇顾及神态，把最本真的性格展示到淋漓尽致，不修饰，不伪装，愿意做世间最傻最傻的姑娘，爱一个人就骑上白马去寻他，他不爱自己就不行的那种泼辣与决绝，樱花心里有着自己的理论：我是樱花呀，造物主允诺我在世间生长，一定有与我般配的草木在等着了。是吧，樱花，春天里活得最本真的花，不争春，慢慢来，慢慢走，无人邀请就不来，等不到心仪的人就不走，就是那么任性那么值得去娇惯的花。但是，樱花就是孤傲的樱花，真没有配得上它的草木。

若把海棠花比作朴素的花花布，樱花就是细软的丝绸了，是舍不得扯二尺裁剪成衣裳的，它有天下所有好丝绸的品德，美得不可方物，樱花一开，就是把苏州搬到了小城，过往的车都在奔走相告樱花开了的喜讯，樱花开时，文化路就成了樱花铺子。樱花不是一下子就落光的，它缓缓地等着叶子长出来，椭圆形的叶子夹杂在纯纯的樱花花瓣间，有人就说了：樱花不如前两天好看了。樱花听见这话就暗喜，它等着所有人都觉得它憔悴了都不喜欢它了再走，于是再积极地长叶子，直到叶子挤兑它到又斑驳又粗糙，成了嫁不出的姑娘，直到牡丹花开了，人们赶着看牡丹去，她知道人们放下了，不会因它的离开而难过了，它就落光光的，像没有来过一样。

一阵风把樱花送走了，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树上没有地上也没有，樱花呢，整个小城都在寻找它，樱花走丢了。樱花叶子会把樱花留下的书信念给人们听，说樱花明年还会来的，不要遗憾，只不过是等一年的时间。其实，樱花住在了人们心里，住在了手机里，谁的手机里没有两张樱花呢，它们勾着人的魂，迷着人的心，向蓝天傲然地笑着，把一树树樱花开成了气象，开成了春天不能没有的风景，让人们怀念着，一如怀念失去的一段最美好的感情。这个春天，我竟然没有认真去看最美的樱花树，遗憾虽遗憾，但有种感觉，没有看它，感觉春天还没有来，或者说来了的春天不会走了，因为没有重逢与送别，光阴就停滞在原地，真好，原来，心里开着樱花，去不去看真的樱花反而不重要了。这个世界唯有好好爱过才能好好告别，我爱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