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桃红：则为你如花美眷

汤显祖《牡丹亭惊梦》

【山桃红】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你在幽闺自怜。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着湖山石边。和你把领扣松，衣带宽，袖梢儿揾着牙儿苫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这好处相逢无一言？

【山桃红】这一霎天留人便，草借花眠。则把云鬟点，红松翠偏。见了你紧相偎，慢厮连，恨不得肉儿般团成片也，逗的个日下胭脂雨上鲜。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这好处相逢无一言？

赏析：

杜丽娘见了满园春色，叹息流连。回到闺房之后，只觉得“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只盼望有神仙眷，却不知“幽梦谁边”。女子怀春，和外面春光暗流传，那番心事情思，怎可一言道之？

杜丽娘感觉困倦，伏案睡了一觉。不想梦中果真出现了一位年轻书生，手持垂柳半枝，竟然如她期待的那般，风流倜傥，对她言爱。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那书生早已恋慕杜丽娘，爱恋她如花美眷，爱怜她似水流年，竟然想不到她在幽闺之中自怨自艾。然后书生带她“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着湖山石边”，竟然做起了“领扣松，衣带宽”“男女大欲”的好事。

昆曲自然有含蓄蕴藉之美。这段《山桃红》，含蓄是够含蓄，蕴藉也真蕴藉。哪里有这么美的笔触？一声“天留人便”，一句“草藉花眠”，就把这“红松翠偏”、颠倒鸳鸯的事情遮掩过去了，虽然是情色描写，可是只见“情”不见“色”；可是若说坦白真率，这里的用笔也够坦率，“紧相偎，慢厮连，恨不得肉儿般团成片也，逗的个日下胭脂雨上鲜”，写出两人情爱之浓。

可最后“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这好处相逢无一言”之句，上下重复出现，为两人的情爱订制了基准的格调：

两个人梦中的这番情爱，是两个人灵魂至爱的结果——似曾相识、相看俨然，他们这番情爱的好处，是为了这“相看两不厌”做升华用的。情欲的最后推向高峰，更能说明一对恋人精神相爱的深刻。

明代理学是创造贞节烈女的机器。一方面，理学造成了“贞节牌坊遍天下，烈女血泪染书丹”的社会状况；

可是另一方面，世俗反对理学的力量也很强大。

毕竟“一切历史都是经济史”，明代中叶以后社会商业发达，世俗文明对抗理学的力量也很强大。这个时候的“三言二拍”小说就反映了这种世情。

明代同时也是情色小说、秦淮艳色、春宫图大量出现的时代，鲁迅说《金瓶梅》“而在当时，实为时尚。”

情色方面的描写大量出现在小说、戏文中，成为社会时尚。

牡丹亭

汤显祖的情色用笔，艳丽又委婉，典雅又生动，艳情虽浓而情爱更浓，使人读之但见情爱之美不见情色之淫，这和汤显祖倡导的“情”为人本性之真的哲学思想有关。在这个时候，理学的荒谬和反人类已经很明显。

在杜丽娘的心里，年轻风流的书生之爱超越一切，什么圣人天理算什么呢？

过去的昆曲舞台在演出这一段情节时，柳梦梅手执柳枝，谦柔温存，但是始终宽袍大袖，手不外露。

这样的柳梦梅越是温文尔雅，他和杜丽娘的欢会才会不显得“越轨”，更突出“情浓”，反而越显得品格很高，韵味隽永 ，越有昆曲的蕴藉典雅之美。反之则坏。

《红楼梦》里林黛玉思春，听到“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倒也十分感慨缠绵”；听到“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不觉心动神摇”，听到“你在幽闺自怜”，“亦发如醉如痴，站立不住”。

可知杜丽娘之“情”，是人类最本质的“真情”，能够感染很多伤春之女，引起闺阁女子普遍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