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房子，以及在去看房子的路上

题图：东京没有时差（作者手绘）

编按：那些远处的房子，是向往的房子，更是神往的房子。在旅行中，即使行走在崎岖的小路上，也未曾迷失方向，因为这是在真实的空间里重述书本中的故事，为了使每一次遇见都值得被记住。

看房子，以及在去看房子的路上

文/万征

有人类学家认为，早期人类生活在树林中，靠上下攀爬完成各种生活行为。后来，从森林到草原，两足直立行走扩展了人类活动的水平空间范围，而原来向上攀爬的行为渐变为对水平空间的延展。“远处”意味着期待、幻想，能去远处意味着一种能力。于是，“行走”被赋予了一种文化的意义。

这是一本随笔集。集结在这本文集里的大部分或长或短的文章与我去远处看房子有关，它们是我在2013年至2015年间所做的几次远行后的手记。这些围绕建筑之旅而书写的文字，有不少大家可能并不陌生，很多我认识的或不认识的朋友已在我的个人微信公众平台上阅读过，其中有四篇文章于2014年和2015年先后发表在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的《新知》杂志上。

我很难给这些文字下一个笼统的定义。不管是在写作之前还是在写作之后，我其实都无法简单地定义它们。我去过的这些地方并不是旅行攻略中常介绍的具有代表性的热门景点，它们完全不能成为对一般旅游爱好者有参考价值的旅行指南，因为它们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旅行。

p2：夏天的房子，科耶塔罗（作者手绘）

很多年前读过香港女作家西西的随笔集《看房子》，我很诧异这本小书里文字的轻松随意，如其书名一般的，轻松而随意。啊，看房子，好像不过就是背个旅行包，穿双轻便舒适、防滑耐磨的徒步鞋，走着走着去看呗。甚至她写奥斯维辛集中营时也不过就是那么寥寥数笔便勾勒出来了，读者不觉得有多么阴森恐怖，有多么悲壮惨烈。她去了那么多的地方，看了那么多的房子。古的、今的、中的、外的，以我个人的旅行经验不得不佩服人家都能写得出来，都能说到点子上，哪怕就是蜻蜓点水地说上几句，偏偏也是精准的。当时我就在想，看房子真那么轻松吗？或许，写作者的意图便是要呈现出一种“轻松”之态。房子本身不浪漫，而作家就是要把“看房子”写成一个个浪漫的故事。当然也有例外，美国当代旅行作家保罗·索鲁的文字却要颠覆人们对旅行之“浪漫”一贯的陈旧看法，在其代表作《老巴塔哥尼亚快车》里，他详尽细致地描写了旅行中所遭遇的艰辛：那些琐碎，那些疲累、平淡、乏味，甚至还有些丑陋。

应该说所有的文字都是被提炼出来的。一个写作者总会以个人的方式去引导读者的视点。旅行写作是在文字中所做的再次旅行，它通常会放大我们视之为平常状态的某些方面。

在这几年的很多时间里，我都行走在去看房子的路上。在我的旅行写作中，“房子”是一个主题，严格意义上来讲它们都是些小房子，是我个人感兴趣的小房子，它们构成了这些文字最主要的部分。这些房子不是深藏于密集大都市中的某一栋楼里，便是偏隅于哪座远方的小岛上，要在有月色的夜晚去寻访，或是迎着清晨初升的太阳漫步到那里才更耐人寻味。我或许曾经在电影里看到，在书里读过，无论是小说还是游记，无论是专业史论还是闲聊八卦，都构成了我对它们追索的无限兴趣……就这样，对房子本身，对设计房子的人，以及曾经居住在房子里的那些已故之人的兴趣都集结在字里行间，述说着一个个关于房子的故事。有时，作为行走者的我虽已知道故事，可一旦在真实的空间中行走，故事在某种意义上仍被重述。这些故事的内容，似乎也是在用放大镜看这些小小的房子，于细微之处，端详凝视，房子在我眼里被无限放大。于是，小房子在我的文字里倒是变成了大房子。我也同样诧异于自己的这种个人兴趣，不过是一座座小房子，看得那么专注，还要写出那么多的字，看房子哪能这么看？

p3：成为酒店作家（作者手绘）

已故美国建筑师菲利普·约翰逊曾说：“学习建筑的唯一方法是出门到那个地方去，置身在那个建筑物之中。”即便房子的平面图早已了然于心，但空间的故事却只能是在那个具体的空间里展开。看房子需要亲身去到那里，徒步接近建筑物。你可能会穿越一片密林，或登上有些许曲折的、平缓的山坡路，再通过长长的廊道，看着树林斑斑点点的树影投在房子或灰或白的外墙上，听着身后瀑布那哗啦哗啦流淌的水声，或被小雨淋着，或被太阳晒着……然后走进去，呼吸那里的空气，感受那里的阳光，寻味光影的变化，感觉空间的温度、湿度，以及每一粒浮动着的尘埃。不仅用眼睛看一看，也用鼻子嗅一嗅，再用手摸一摸，还用脚踩一踩（感受地面的质感）。这样，你就能说出从这里走到那里需要多少时间，你还能说出厨房的位置对于整个空间的重要性。当门开启时，你首先看到了那把曾经在教科书上看到过无数次的躺椅。你是从左边进去的还是从右边进去的，是从北门进去的还是从南门进去的，感受亦不相同。你踩着台阶一步步上楼，木质地板发出“咚咚咚”的沉闷响声，楼梯口的砖墙上挂着一张建筑师母亲的照片，阳光斜照在窗前一张放着绘图工具的工作台上。你走到窗户边拉开窗帘时看到了缓缓起伏的山坡上有盛开的白色野花，窗外有一棵红橡树。你来到露台上感受到晨露的微凉，靠在栏杆上眺望远处的池塘，观察天空的颜色，以及庭园里那些飞过的小鸟，还有苹果树开的花……总之，必须亲历其中，方可感受和体味只属于那空间的独特氛围。

看一座房子，就是穿行于这座房子之中。然而房子并不属于穿行之人，你只是在其中穿行，这使“看房子”成为一种弥足珍贵的行为。你永远无法拥有它，你只能怀着一颗虔诚的心去接纳它，靠近它。由距离产生的这种珍贵，必须由辛苦的行走去实现。“看房子”是用眼，用脑，更是用脚的丈量去体验的行为。“看房子”不像是去博物馆看画，一次可以看很多。有时，你历经千辛万苦，也只能看一座房子，它或大或小，无论它在什么地方，只要你想看它，你就得想办法去看。那些远处的房子，是令人向往的房子，更是令人神往的房子，是需要颇费周章才能看到的房子。就是这样，你专为它而来，你必须认真看它，端详它，打量它。所以，建筑之旅就是专为某座房子而量身定制的旅程，也是在一系列房子间辛苦奔波的旅程。在一个相对短的时间里看很多的房子，难免囫囵吞枣，以致消化不良。

p4：早安，赫尔辛基（作者手绘）

记得前年的8月，在芬兰从伊马特拉返回赫尔辛基的路上，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跟同行的建筑师朋友们说：“这几天，看了阿尔瓦·阿尔托（1898—1976，芬兰现代主义建筑大师）的作品后，因为这一道道太过丰盛的菜，我确实感到自己有点消化不良……”我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把房子跟菜扯上了关系。不想，回国后不久的一天，在研读一位日本建筑师对阿尔瓦·阿尔托建筑的考察手记时，竟然读到这么一段：“如果走访阿尔托一件件优秀的倾力之作的话，我的胃会有种渐渐下垂的感觉。阿尔托这样伟大的主厨，每一件作品都是倾尽精力所做出来的美味大餐。若是一个接着一个出现在眼前，因为每一道菜的味道都非常浓厚，没有相当的能耐，必定消化不良。”呵，竟然会有如此惊人相似的感受！我为自己有这么一位知音而感到颇为高兴。

一般我们在吃了一顿美味大餐之后都需要时间慢慢消化，为了不至于“胃下垂”，写这些文字正是帮助自己细细咀嚼、慢慢消化的过程。我以这样一种方式保存自己对这些看过的远处的房子的长久记忆。书里也有一些没有具体写哪座房子的文字，它们虽没有写房子，却写了在去看房子路上发生的事。

在这条路上，行走已不再只是身体的移动方式，它更是自我面对世界的方式，是另一种形式的阅读和思考。重要的是须踩着自己的步调走路，不必匆忙，避开热闹。然而道路不直，亦不宽敞，且没有尽头。很喜欢已故意大利作家翁贝托·埃科在他著名的小说《玫瑰的名字》里的一段话：“即使行走在崎岖的小路上，也未曾迷失方向。”

行走的路便是有故事的路，希望自己能一直走下去。

《在去看房子的路上》，万征 著

编辑推荐：这是一本旅行散文集，收录了作者在2013—2015年间几次建筑之旅后写作的手记。这些围绕“房子”而书写的文章，讲述了一个个在真实空间中行走的建筑故事，有的是关于房子的设计，有的是关于设计房子的人以及曾经居住在房子里的那些故去之人的故事，还有的是作者在旅途中对当地风土人情的记录和感悟。

豆瓣读者评论：

雪山上的彩虹 2017-11-08

那天读完《在去看房子的路上》，喜欢！从一篇篇随笔中除了读到房子光和影的故事，还读到一座座城市的人文，读到发生在同这些城市有关的故事，读到作者那个时刻的内心感受，读到作者曾经所读过的书籍，透过作者的眼睛和作者的内心感受，在脑海里通过我的想象，一幅美丽的画面就那么真切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Elaine 2017-11-11

翻看这本书，一下子就被带入进去。一栋栋精致的房子，让人向往。跟着作者文字，仿佛亲眼看见了大师们的建筑作品。除了文字本身，更感受到了作者对生活的热爱。这是一本很适合大家读的书，在紧张的城市生活中，可以带你的心飞向远方。

똘이 2017-11-09

人对空间的感受十分私人，听说从对某种空间的喜好可以看出一个人对幸福的理解。这本书对建筑物的描述，不论是它的外部形态，还是内部的空间构造、配色和布局等等，都会让我不停地想象。好像被吸进某个空间里，没有别人，可以坐在一张窗边的书桌前，盯着光柱里的灰尘看一下午。简直是专业发呆选手的天堂

喵那个咪 2017-11-15

阅读本书极易对作者笔下的旅行心生向往，初听闻书名时更是直拍大腿，认为这个名字是极好的、恰如其分的概括了这本书的内容。万老师的文字所呈现的不仅仅是建筑和风景，而是一段旅程、一段经历、一件件有趣的小事。关于建筑和建筑师的一些琐碎细节和怀想，则像藏在书中各个角落的小礼品，叫读者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