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几个这样的电话号码,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

每个人都有几个这样的电话号码,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

奶奶的电话号码

文 | 李学志


每个人都有几个这样的电话号码,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


手机铃声响了。一阵紧梆子,嚓嚓嚓,催得我脚打锣似的撂开锅碗瓢盆,穿门越厅跑过去。

仗着奶奶遗传的那点记忆力,家人好友的号码我统统存在脑袋这个万能通讯簿里——也不是刻意记,主要是拨打几次就再也忘不了啦,索性懒得存手机了。

是奶奶打来的。奶奶是急脾气,手机跟她一个调调,一开口就是三十二分音符的节拍。

啥时回来?奶奶未开口,我就替她发问,奶奶那头笑了,我想得到,她雪白的假牙一定闪烁着夜空中星星般的银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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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嫁人以后,奶奶的电话逐渐多起来,特别是爸妈去世后,奶奶的家就是娘家。

通常在问长问短兜一大圈以后,话音最终都落在一个鼓点上——啥时回来?如果我说得含糊,奶奶那头就扑空似的沉默半天,又自己劝慰自己说 ,“不着急,只是随口问问”,怏怏挂上电话,不两日就会又打电话来拐着弯说,村里头谁家的闺女、孙女今天回来了。

有时我不耐烦,语气粗重,奶奶那头也只是尴尬地笑着岔开话题,表示不是存心惹我心烦,只是想问问她的曾外孙长高了没有、会说什么话了……还有就是,院里的石榴熟了,只等你们回来啦。

这次,果然,奶奶出口就是,天晴啦,回来吗?我跟奶奶说,我明天回,搭亲戚的顺风车,零零碎碎的行李太多了。

奶奶迟疑了一下,喃喃地说,好啊。

我便又跟她解释,还有些衣物需要收拾、还要特意给奶奶您选礼物……不就一天嘛。奶奶淡淡地答应了一声,表示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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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知道,那是奶奶今生打给我的最后一个电话,无论如何我都会立即赶回去。

手机再次响起,已是晚饭时候。二叔打来的,说奶奶推着老年车起身关门时,跌倒在门前。双腿残疾的二叔悲切地说,他喊了好久,才被路过门前的村里人听见。我心里咯噔一下,有些发慌 。

二叔叹着气说,大冬天的,又不是年轻人,在门口坐那么久,准是腿冻得不随活了……

我打奶奶的电话,无人应答。又打给村里的医生大哥,他说刚看过,估计没事,“自己能站起来,还能迈步走。”

喔!奶奶肯定会没事的,奶奶怎么会倒下呢?这次,一定会没事——像她六十二岁时失去大儿子后咬牙撑起了这个家一样;像她七十岁时被房屋的檩条砸中,包扎起来依然健步如风一样;像她七十五岁时不小心跌倒在水泥地上,又慢慢站起,毫发未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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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一会儿,再给奶奶打电话,仍无人接听。夜黑洞洞的,无边无际,让人心里虚晃晃的。

夜里十一点,电话通了,却是堂叔的声音。屋子嘈杂,好像旁边有很多人。堂叔表功似地讲述着他怎样把奶奶扶起,给她端饭,又怎样搀她上厕所,抬到床上,“你不知道你奶奶身子骨有多重啊……”

堂叔跟奶奶转话,说我明天就回去。我听见奶奶高兴对人说,“老大明天就回来”。我的泪无声而下。

腿还疼吗?

奶奶说,不疼了,没事。她告诉我,她还吃了半块馒头、一大碗红薯稀饭,要我别担心,照顾好孩子,家里一大拨邻居都在呢。

将挂电话时,又听见奶奶高兴地对谁说,“老大明天一大早就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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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堂叔说奶奶开始胡言乱语。我们慌忙去县医院挂号,等妹夫开车和堂叔们一起带奶奶过来。

奶奶坐在轮椅上被推到医院。黑绒帽,深绿羽绒服,棉裤上斑斑驳驳洒着饭渍,黑围巾紧贴下巴系得一丝不苟。

奶奶的手是温热的,她紧紧攥着我的手,脸上舒展着笑意,喊着我儿子的小名说,太太想你啦——这一次,我们已经足足有二十天没见面了。

我正办理随军手续,原本打算把县城屋子里的衣物打理好邮到北京去之后,就回娘家好好陪奶奶一阵子。还想着到北京落脚后,接奶奶去看看,奶奶一直念叨着去北京看天安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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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被诊断为骨折、脑梗,须立即住院。

右腿被固定在了床上,不那么疼痛了,奶奶的脸上一片安宁。

表姑问奶奶,想老三(三叔)不想?

奶奶笑眯眯地说,想!

不打电话让他回来?

不用打,不碍事。

在药液一滴一滴的微叹里,奶奶昏昏睡去。陪伴了奶奶三年的手机紧紧地贴着枕头,无声无息。

奶奶是因为欢喜我们第二天要回去,才在大门口闲坐那么久的吗?每次回去,总见到奶奶坐着老年车在大门口等我们,朝着我们回家的方向。只要确定我们启程了,奶奶几乎每隔半小时就打电话问,走到哪个村、哪个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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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针的时候奶奶醒了,说起胡话。那过去时光里的某些陌生的人名、地名在奶奶的脑海里翻腾着,一波又一波,在病房里响起又消逝。

看着医生们不祥的表情,我觉得病房的消毒水味已无法忍受。

第二天,奶奶不会说话了。那黑黝黝的老年手机,被收起装在奶奶的包里——通讯录里存着的二十几个号,大都是她的亲人的——

舅爷的、三叔的(知儿子在部队忙,奶奶打得很少)、兰姨的,我的、妹妹的,以及我们公婆的电话……

也有堂叔的,我们不在家时,有什么杂事奶奶会打电话求助堂叔;有医生大哥的,奶奶定期打电话查血压;有饭店老板的,奶奶喜欢吃那家的馒头。

还有一个备注着“老同事”的陌生号码,不知会是谁呀?是那年暑假,一个中年人搀扶着来看奶奶的那个白发老人吗?他们几乎认不出彼此了,聊起来也总是打岔,此后却再也没来过,也没听奶奶提,是从此永别了吗?还有几个号码,也已经形同虚设,大舅爷病逝,姨奶脑血栓,小姨出了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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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天后,奶奶去世。疲惫的最后一吸,让奶奶解脱了,奶奶走得太累了——脸蜡黄蜡黄的。

我的手机里从此再也不会响起奶奶的声音。

两个月后,我携儿子进京。从故乡到异乡,看着阔大的车站和拥挤的人群,我的泪夺眶而出——从此没有人一直坐在门口等我回家了,从此没有人对我一遍一遍叨唠来北京看天安门了……

没有奶奶来电的日子,真是太冷清、太冷清了。夜深,常常想起奶奶逗儿子的话——啥时候有了房子,把我和你姥爷接去看一看哪?唉!

说与儿子,他说“现在就去接,可是,到哪里去找太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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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去世近三年了。她的号码竟还石刻一般印在我的脑海:15938613***,是的,就是它——最后三个数字没有显示,不是我记不得,是不想打扰这号码的新主人。

现在,不知是谁在用着这个号码,我从来没有冒昧拨打过。不过,无论是谁,我都会怀着思念和感恩祝福他(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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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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