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婆婆们最仇恨的感情

文/李小丢 头条号签约作者

一日，一位贵妇人正在午睡，她的贴身侍女跪坐在塌下为她捶腿，也是困的乜斜着眼乱恍。这位贵妇人的儿子突然轻轻地进屋了，把侍女耳朵上的坠子一摘。这侍女睁眼，见是少爷，他便悄悄的笑道：“就困的这么着？”侍女抿嘴儿一笑，摆手叫他出去，仍合上眼。少爷仍是有些恋恋不舍的，悄悄的探头瞧瞧母亲正合着眼小憩，便自己向身边荷包里带的香雪润津丹掏了一丸出来，向侍女嘴里一送，侍女也不睁眼，只管噙了。

少爷越发变本加厉上来，便拉着手，悄悄的笑道：“我和太太讨了你，咱们在一处吧？”侍女不答。少爷又道：“等太太醒了，我就说。”侍女睁开眼，将宝玉一推，笑道：“你忙什么？‘金簪儿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连这句俗语难道也不明白？”

两人正在调情之际，只见贵妇人翻身起来，照侍女脸上就打了个嘴巴，指着骂道：“下作小娼妇儿！好好儿的爷们，都叫你们教坏了！”少爷见母亲起来，早一溜烟跑了。

这个故事大家看了都觉得熟悉吧？没错，这正是《红楼梦》里变乱迭起的引子之一：金钏儿投井。上文中的贵妇人是宝玉的母亲王夫人，少爷正是贾宝玉，侍女便是因此被王夫人逐出大观园后羞愤自尽的金钏儿。其实文中描写的非常清楚，这番调情的举动宝玉才是那个始作俑者，然而他这个主动撩妹者没什么事儿，反倒是金钏儿的行为被王夫人视为行了无耻之事，受到了惩罚。

我最先开始看红楼的时候，总觉得成天求神拜佛，将慈悲为怀挂在嘴边的王夫人最是伪善，要不然她怎么能对贴身伺候她多年的金钏儿如此无情？待到长大成人之后，亲身接触并听多了婆婆们的所作所为，我才意识到我的看法太过简单。王夫人本性是善良的，甚至可以说有些软弱，但是在面对自己的敌人时，她却是足够冷硬无情的，而她所臆想的敌人们，就是勾引她儿子宝玉的小妖精们。

也许大家也注意到了，王夫人训斥金钏儿的缘由，是金钏儿把“好好的宝玉教坏了”，让他做出些情情爱爱之事，却丝毫无视宝玉才是那个主动撩妹者的事实。同是正处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对异性生出好奇、有了自然亲近之意，本是人之天性，但是在王夫人这样的母亲眼中，却是因为小妖精们的可以勾引、教唆，才使得她那个天真无邪的儿子有了邪念，所以她的一腔怒气，自然全是朝着妖精们撒了出去。

这种想法自然不是做母亲的才有，把女人看作红颜祸水和祸国殃民的妖精已经成为社会文化中的约定俗成，如果没有妹喜、妲己、褒姒、西施、杨贵妃、慈禧，男人们便是坚不可摧的共产主义战士，那国也亡不了，得传它个千秋万代的。甚至在出轨这种事情里，男性仿佛都是隐身的、被动的、无辜的，一切都怪小三无耻地勾引了他。安吉丽娜·朱莉和布拉德·皮特终于离婚了，然而在此之前朱莉和安妮斯顿粉丝之间的战争已经持续了十余年，甚至双方正主都要出来撕逼，好像谁赢了就能把天真无邪的皮特宝宝带回家似的。

同样的，王夫人觉得只要消灭了所有迷惑儿子神志的妖精，宝玉就会重新变成小时候那个只听自己话、和自己亲近的乖宝宝。这正是那些和儿媳为敌的婆婆们内心难以宣之于口的隐秘，否则焦仲卿的母亲为什么那么厌恶刘兰芝，陆游的母亲又如此厌恶唐婉，宁肯牺牲儿子的幸福也要逼着他们休妻？

谁说父母的一切出发点都是为了儿女的幸福着想呢？在中国的传统思维习惯里，儿女懂事听话、不因恋爱结婚而违抗自己的心意才是父母们认为最重要的。而儿媳的出现，自然被婆婆们视为是来争夺儿子领导权和控制权的敌人。

其实很多时候，婆婆们并不是真的不喜欢儿媳那个人，如果刘兰芝和唐婉是别人家的媳妇，和自己不存在任何竞争关系，焦母和陆母也许还会觉得她们是很好的姑娘，可惜当她们和自己的儿子情投意合、如胶似漆之时，她们在婆婆们的眼中，就变成了破坏他们母子感情的狐狸精了。如果儿媳和丈夫的感情冷淡，只是作为一个俯首帖耳的保姆、会计和生育机器存在的时候，她们多半还会受到婆婆的善待，例如李纨，但是像林妹妹那样和贾宝玉情深意笃的爱人，自然就得不到王夫人的欢心了。

爱情，从来不是视子女为私有财产的父母们尊重和珍视的情感，相反，他们很多时候是仇视和憎恨这样的情感的，因为爱情，往往会使那个一贯顺从的孩子“丧失理性”，敢于挑战他们的权威。

金钏儿之一不过是王夫人“铲除异己”的开始，后来宝玉受笞之后，袭人到王夫人跟前提醒宝玉和“姐姐妹妹”们“日夜一处，起坐不方便，由不得叫人悬心。”王夫人更是倍感焦灼，吩咐袭人要盯紧了宝玉，但是有意思的是，她又暗示了未来会让宝玉将袭人收房——母亲对儿子爱谁不爱谁，会受谁的影响，其实门儿清呢不是吗？

待到傻大姐在大观园里捡到了上面有春宫图案的五彩绣香囊，王夫人感觉被雷劈了一般，好像分分钟宝玉就要去逛窑子了。王善保家的更是趁机告状：“不是奴才多话，论理这事该早严紧些的。别的还罢了，太太不知，头一个是宝玉屋里的晴雯那丫头，仗着他的模样儿比别人标致些，又长了一张巧嘴，天天打扮的象个西施样了，在人跟前能说惯道，抓尖要强。一句话不投机，他就立起两只眼睛来骂人。妖妖调调，大不成个体统。”

王夫人道：“宝玉屋里常见我的，只有袭人麝月，这两个笨笨的倒好。要有这个，他自然不敢来见我呀。我一生最嫌这样的人，且又出来这个事。好好的宝玉倘或叫这蹄子勾引坏了，那还了得。”王夫人的一番话，句句都和上文分析的对应，她喜欢“笨笨”的袭人麝月，却看不惯风流婀娜的晴雯，觉得她会勾引宝玉。

把晴雯找来训斥一通之后，王夫人不忘交代王善保家的：“你们进去，好生防他几日，不许他在宝玉屋里睡觉，等我回过老太太，再处治他。”又对晴雯喝声：“出去！站在这里，我看不上这浪样儿！谁许你这么花红柳绿的妆扮！”这样还不算完，王夫人还令凤姐等人抄检大观园，要把所有的妖精捉出来才甘心。

王夫人们从来没有意识到的是，无论你怎么预防怎么铲除“祸害”，你的儿子总是要长大的，他们总会脱离这个家庭，像小鸟一样飞向天空，然后和自己的爱人组成新的家庭。一个正常的家庭里，做母亲的应该紧紧抓住的是自己的丈夫，而不是自己的儿子，你所需要的爱、依赖和陪伴，应该由伴侣提供给你，而不是由子女提供给你。

但是中国传统的伦理道德使得夫妻之间的爱情和小家庭从来得不到尊重，一代又一代的母亲只好紧紧抓住自己的儿子用来对抗那个抢走自己丈夫的婆婆，而这样的悲剧，也就不断轮回找不到出口。

我认识的一位女性朋友最近离婚了，说起她的婚姻，我们这些朋友都是一致的“劝分不劝和”。她和前夫是大学同学，大学毕业不久就结婚了，到离婚之前已经结婚五年多，但是从来没有去度过蜜月。前夫只要假期一有时间，必定要回家陪着他妈哪儿也不去。结婚那么多年，前夫从来没有陪她回父母家过过年，就说是他这个做儿子的不能不陪母亲一起过年。

更可怕的是，她前夫并非出身单亲家庭，他父亲活的好好的，但是我这位朋友感到如果一家四口待在一起的话，她和公公就像是局外人、第三者。她的前夫只要和母亲待在一起，总是腻腻歪歪的，上街两个人手挽手或者手拉手，在家里两个人也要挨得紧紧地在一起看电视，冬天甚至躺一个被窝里午睡。

她认为前夫并非是有恋母情结，因为只要不和婆婆在一起。她的丈夫十分正常，而她最后忍不住问起他为何与母亲那么亲近，他说因为小时候他父亲总是不着家，不是出去和朋友一起喝酒打球，就是成天陪着他奶奶在一起，他觉得他妈妈特别孤独，所以要多陪着他妈。我朋友听到这时候忍不住了，她说：“那我现在就是当年你妈的角色，我的丈夫去哪儿了？我也要生个儿子出来紧抓着他不放当我的‘小丈夫’吗？”

婆婆对儿子的紧抓不放，导致很多家庭中的夫妻关系的重要性既不如新家庭的亲子关系，也不如原生家庭和父母的关系。这就导致，妈妈会被社会和文化鼓励与儿子建立亲密关系，天经地义地选择忽略了丈夫。这样一来，儿子就先是不能与父亲建立良好的认同感，又难以和妻子建立好的关系。他们都忽略了，只有你的配偶，才是要陪伴你一生的人。

现在一说起婆媳关系，人们就将着眼点放在两个女人的战争上，其实真正影响婆媳关系的，从来都是那个男人的态度。我妈的一位老战友早年丧偶，自己一个人把儿子辛辛苦苦拉扯大，儿子结婚后也和小两口住在一起，按理说她是会把儿子抓得特别紧的那种婆婆，但是他们一家无论是婆媳关系还是母子关系，都很融洽。

这次战友聚会，她和我妈讲，她退休之后，她儿子就给她报了老年大学的舞蹈班和书法班，她每天忙着学新知识，认识了一帮同学，大家隔三差五就约着去逛公园、爬山、钓鱼，去跳广场舞的时候还认识了新老伴。儿子和儿媳非但不反对，反而对两位老人更好了，时不时就帮他们报个旅行团到处去玩。她成天忙着过自己的新生活，哪里还有空抓着儿子不放，没事儿瞎干预小两口的生活呢？

说白了，解决婆媳关系的秘方在于每个人都能有自己的精神寄托，自己的生活。当婆婆们不用再以紧抓儿子不放来凸显自己的存在感的时候，当她能在自己的夫妻关系中找到爱和安全感的时候，她就不会再嫉妒儿子的爱人，也就不会再仇视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