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7年秋，大学生李志刚血洒北京东四牌楼冯公馆，给梅兰芳和孟小冬的恋爱染上了一层暗沉的血色。

彼时，梅兰芳、孟小冬两人的恋情刚刚公布未久。两人于1927年农历正月二十四在冯公馆正式发帖请客，中行总裁冯耿光主持贺仪，公布同居关系。虽未领证，但在外人的眼里，孟晓东跟梅兰芳台上合作无间，台下伉俪情深，实属金童玉女，绝顶般配。

无数梅党奔走相庆，但孟小冬粉丝可就未必，其中在北京读大学的李志刚更是如此。此人是个十足的京剧迷，自见过孟小冬演出后，便恋恋不忘，想入非非。

自己的女神被梅兰芳“横刀夺爱”，李志刚打翻了醋瓶，咬碎了牙齿，带着手枪就径直闯入冯公馆寻找梅兰芳，企图手刃情敌，结果误杀梅兰芳好友“大陆日报”经理张汉举，自己也被赶来的军警击毙。

事后，这位疯狂粉丝的人头被当局悬挂示众，闹得满城风雨。梅兰芳受此惊吓，既惶恐不安，又对好友心生歉意。他赠厚金和房屋给张汉举家属的同时，也若有若无疏远了孟小冬。

孟小冬和梅兰芳的梨园恋情，自此生出裂痕，并在未来的日子里越来越大，直至破碎。

01

孟小冬，生于1907年冬至上海，得名“小冬”。

她出身梨园世家，祖父孟长七为京剧武净兼武生，曾给太平天国英王陈玉成上台表演，父亲孟鸿群也是小有名气的京派老生，再加上伯伯叔叔们，家里三代出了9位京剧名角，家学渊源丰厚。所以她从小就迷上了唱戏，跟父亲学唱老生。

父亲叮嘱她：“此生不许入旦行。”

旦角，女生唱，以色娱人，难免不由自主，性子柔弱，这是父亲对女儿的拳拳爱护之心。

而在孟小冬出生的同一时间，往后跟她纠缠不休的两个男人也各有境遇。

梅兰芳初出茅庐，正式加入北京“喜连成”戏班，拜班主叶春善为师。

杜月笙20出头，还在大上海底层厮混，做过水果行学徒、青楼龟公等下九流职业，潜龙在渊，等待风起。

谁也没想到，日后这三人还有一段颇为传奇的情感纠葛。

孟小冬本人底子很好，再加上家庭教育加成，12岁就在无锡新世界出演《捉放曹》，崭露头角，响彻梨园。一年后，在上海大世界撘班连唱一个月的《碧宏缘》，轰动上海滩，彻底出圈。

时杜月笙30岁有余，加入黄金荣公馆已有一段时间。虽受黄金荣妻子，女中诸葛林桂生另眼相看，但离成立“三鑫公司”，垄断法租界鸦片提运，踏上巅峰还有五年。

他此时除了老嗜好赌博以外，又迷上了京剧，被林桂生派到城隍庙办事时，偶然路过大世界，看到孟小冬的表演，从此入迷，并迷了一辈子。

后来，孟小冬合约期满，离开大世界，在各地应邀做巡回演出，于1922年下半年在汉口演出时，结识著名老武生姚玉兰。两人年岁相近，职业相同，越聊越投机，遂挑了个黄道吉日义结金兰。

孟小冬万万预料不到，七年后，姐姐姚玉兰嫁给杜月笙，成为第四房太太，并为自己和大流氓杜月笙牵桥搭线，改变了自己的后半辈子。

兜兜转转几年，孟小冬技艺愈发纯熟，终于在1925年北上拜师学艺时结识梅兰芳。两人同台演出，日夜切磋，直至日久生情。

孟小冬的十八岁，梨花盛开，春满堂。

02

随着新戏《霸王别姬》《洛神》等经典剧目的播出，梅兰芳已是名副其实的“伶界大王”。孟小冬想到能与这名满天下的前辈合作，自然心情愉悦，笑容满怀。

两人第一次合作的戏曲为《四郎探母》，台上颠倒阴阳，孟小冬饰演丈夫杨四郎，梅兰芳饰演铁镜公主，台上两人眉来眼去，生离死别，台下日久生情，暗生情愫。

之后，两人频频合作，《游龙戏凤》更是让观众拍手叫好。芳龄十八、青春无敌的孟小冬扮演正德皇帝，阳刚俊美的梅兰芳则扮演李凤姐，当“好色皇帝”孟小冬伸出手指挑逗“娇弱美人”梅兰芳时，台下的叫好声能掀飞屋顶。

两人因戏生情，年少的孟小冬沦陷在爱情之中，再加上梅党们纷纷叫好，推波助澜，仿佛好事已近在眼前。

可事实是，梅兰芳已有两房夫人。大房王明华体弱多病，自己做了绝育手术，生的儿女也已早亡，并没有阻止孟小冬进门之意。

二房福芝芳才嫁入梅府四年，正是如胶似漆、新婚燕尔之时，对丈夫梅兰芳另找新欢无可奈何，对孟小冬则咬牙切齿，为日后逼走孟小冬埋下了种子。

另一方面，孟小冬父亲孟鸿群也不同意自己女儿去给梅兰芳当偏房。梅兰芳再如日中天，以孟家的梨园地位，也没必要赶着上趟。

后来，梅兰芳好友齐如山和冯耿光多次登门上访当说客，言梅兰芳一肩挑两房，孟小冬嫁入后生个一男半女，绝对是正妻的待遇。孟小冬自己意愿也坚决，生米又煮成了熟饭，孟鸿群只能答应。

1927年，20岁的孟小冬在冯耿光的主持下，与梅兰芳举行了婚礼。可是，梅兰芳说服不了二房福芝芳，两人不仅未扯证，孟小冬甚至不能入住梅府。名为结婚，实为外室、情人。梅兰芳为孟小冬在家山胡同租了一套房子，过上了美滋滋的金屋藏娇生活。

大概恋爱中的女人智商都被清零，孟小冬信了梅兰芳的承诺，甘之如始地住在胡同里，渐渐不再表演。还好，孟小冬是真爱戏曲，即便闲居在家，也请来余派老师鲍吉祥上门传授，每天刻苦练习。在这期间，发生了李志刚枪击袭击事件，两人生出嫌隙。

孟小冬渐渐发现，梅兰芳的承诺像天边的云，只可远观，不可触摸。她不愿做一只笼子里的金丝雀，曾短暂离家出走，与雪艳琴在天津同台表演十余天。

时天津《大风报》创办人沙大风有幸目睹，一时目眩神迷，写文狂拍马屁，第一个称孟小冬为“冬皇”，高呼万岁。各地报纸纷纷效仿，“冬皇”之名，不胫而走。

可惜，孟小冬这时依旧未看清梅兰芳的“真面目”，梅兰芳找上门来，诚恳道歉，两人再次和好。1928年，梅兰芳去香港演出，身边人不再是二房福芝芳，而是耍完小性子在演艺界刷了一波脸的孟小冬。

当时媒体报道题为《修到梅花之孟小冬自沪北归后最近造像》，还以“梅孟夫人”相称。孟小冬喜笑颜开，嘴角也挂出一道弯弯的月牙。

“修到梅花”，正是孟小冬的心情写照。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孟小冬几经努力，真得修到梅艳芳这朵绝世梅花了吗？

03

1930年盛夏，梅兰芳伯母（嗣母）驾鹤西游，梅兰芳访美归来。梅府全府素白，吊唁的人络绎不绝。大房王明华于去年去世后，二房梅芝芳掌管后宅。她一身素白，举止大方，在迎来往送上充分显示了女主人的风范。

就在这时，门房处下人来报，孟小冬戴孝前来，想进大堂凭吊磕头。梅芝芳冷然一笑：“她一介外室，有什么身份来此处披麻戴孝？给我拦住，免得丢了梅府的面子。”

在里招呼来客的梅兰芳看见了此处的动静，脸色一变，急忙走了出来。他拉过梅芝芳，低声恳求道：“夫人，不如让孟小冬进门，她也是一片孝心。”

梅芝芳寸步不让：“老爷，今天只要孟小冬进了这个门，我就出这个门。梅府有我没她，有她没我。”

这个二选一的选择题摆在梅兰芳面前，但似乎并不难选。

梅芝芳嫁给梅兰芳多年，又生下几位子女，任劳任怨，把整个后院打理得井井有条，实在是不可多得的贤内助。

而孟小冬，而孟小冬，说到底，也不过一外室罢了。

如何选择，自不用多言。

就这样，身披孝服，头戴白花的孟小冬被当众拦了回去，一旁的梅兰芳默默看着，却未再说一句。

颜面扫地，不敢置信、伤心难过、悲痛欲绝，孟小冬在回去的路上，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煎熬。而这一次巨大的打击，也让孟小冬彻底看清了梅兰芳的为人、

“寒雪梅中尽,冬皇梅上归。”

原来“修到梅花”，修到的不是许下诺言的梅兰芳，而是刚烈强势的梅芝芳。

终究是错付了，终究是，错付了。

孟小冬回去后，便一病不起，甚至生出了遁入空门的心思。就在这时，她的好姐妹姚玉兰出来帮忙了。最关键的是，孟小冬下半场的男人—杜月笙正式出场了。

04

这个时候的杜月笙，俨然已是上海滩如日中天的人物。他衣锦还乡，举行家祀落成典礼时，蒋介石亲送匾额“孝思不匮”祝贺，淞沪警备司令熊式辉、上海市长张群等政商名流，也是纷纷送匾祝贺。昔日的“水果阿笙”，终于混出了人样。

上海滩大世界一别，杜月笙从未忘记过孟小冬。不过，他这人的确是个戏迷，对于梨园“四大名旦”之首的梅兰芳，也很是敬重。对于两人的恋情，他也只能唏嘘感叹，做个安静的看客。

这次，四姨太姚玉兰请求他帮闺蜜孟小冬出头，他自然是求之不得。在他的调停下，梅兰芳付给孟小冬4万大洋，并天津宅子一座。

当时，孟小冬和梅兰芳分手之事闹得沸沸扬扬，赔偿的事一出，更是成为各种小报真相追逐报道的热点。其中比较无良的小报，甚至把两人之事写成小说，不仅写闺房之趣，还用上了阴谋论，说是当年那位持枪上门的戏迷本与女方有染，所以才上门“讨情债”；某位女坤伶分手后，暴露本性，狮子大开口云云......

孟小冬火冒三丈，在《大公报》连登三天辟谣启事。其中有段内容是这样：“名定兼祧，尽人皆知。乃兰芳含糊其事，于祧母去世之日，不能实践前言，致名分顿失保障。虽经友人劝导，本人辩论，兰芳概置不理，足见毫无情义可言。是我负人，抑人负我，世间自有公论，不待冬之赘言。”

孟小冬满腔委屈，尽付这则启事。梅兰芳闻之，默默无言，两人就此断绝往来。

此后，孟小冬一心专研京剧，由谭派改为余派，派余派祖师余岩叔为师，老生技艺越发炉火纯青，唱腔醇厚苍劲、绕梁三日不知肉味。

值此美人空窗期，大流氓杜月笙自不会没有表示。通过四姨太姚玉兰的关系，杜月笙春风化雨，一直在暗中回护孟小冬。无论是亲自捧场，还是摆平各路神仙，杜月笙都做得到位，相处时又细腻妥帖，孟小冬被冻死的心又渐渐回暖。

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爆发，日本发动全面侵华战争。乱世来临，有杜月笙这样的男人在前面挡风挡雨，的确让孟小冬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可孟小冬也未忘得了梅兰芳。抗战胜利后，天津电台曾邀她广播唱曲。她唱武家坡，只唱了一句导板，就不唱了。

“一马离了西凉界”，本是饰演薛平贵的孟小冬所唱，可后面的西皮原板，却是与饰演王宝钏的梅兰芳一唱一和。如今，斯人已远去，孟小冬自然不会再开口。

这段“冬梅”之恋，终究在孟小冬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十八年华，遇见最好的你。像是一场梦一般，梦醒了，生活还得继续。

1950年，年过花甲、大势已去的杜月笙计划携带全家去往法国。跟了杜月笙十几年的孟小冬轻声问道：“如果我跟着去，是算丫头，还是女朋友？”

杜月笙此时垂垂老矣，孟小冬常常在身旁喂药伺候，她的心如何不懂。于是，62岁的杜月笙又任性了一回，强撑着病体与孟小冬举办婚礼。

这段记载，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有的人认为冬皇在梨园叱咤一生，风光无限，却为了名分两次低头，且都不是正妻，实在是可悲可叹。

我却认为，冬皇爱得纯粹。这个时候，她只是需要杜月笙的肯定，名分恰好是最好的肯定。

尾声

第二年，杜月笙在香港去世，孟小冬随着遗体前往台湾，隐居台北小城，不再登台演戏。

她一人独处，丢弃了曾经奢华的家具，布置简单，墙上挂着一张《武家坡》的剧照。与之前不同的是，这张剧照曾经被折起来的那部分，又被她捋平挂好。背面笑得灿烂的梅兰芳，又重新站在了她的身边。

"一马离了西凉界，不由人一阵阵泪洒胸怀。

青是山绿是水花花世界，薛平贵好一似孤雁归来。"

从梅兰芳到杜月笙，从“负心汉”到“大流氓”,一代冬皇的传奇爱情故事，就此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