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心大剧院》意外，娄烨更让人意外

前段时间，《兰心大剧院》终于上映了。

这距离它在威尼斯电影节首映已经过去了两年时间，距离娄烨上一部作品《风中有朵雨做的云》的公映也已经过去了两年半。

再次定档的这部片子，让“在电影院里看娄烨”的机会显得更为不易。

△ 《兰心大剧院》海报

导演娄烨本人的号召力，再加上巩俐、赵又廷、小田切让的名气加成，《兰心大剧院》从一开始便受到了观众极高的关注。

然而雷声大雨点小，上映5天票房仅有1690万元，观众的评价也显得两极化。

很娄烨，手持摄影那种。

很菲林，三十五毫米那种。

很六代，不问票房那种。

很省钱，黑白胶片那种。

很干净，一直下雨那种。

很摇曳，不做笔记看不懂那种。

有人说，这是娄烨的突破。也有人说，这是娄烨的失手。

事实上，相比其他文艺片，《兰心大剧院》的票房和评价并不算意外。

娄烨依旧娄烨，“第六代”导演中的自由而稳定的坐标系，有着一贯的拍摄手法与视觉风格，对于所处时代的反叛精神是他独有的魅力。

1989-2021：娄烨的文艺往事

“最终我们爱的还是欲望本身，而不是欲望背后的诉求。”

尼采的这句话在电影《兰心大剧院》里提及了数次，作为电影内涵的题眼并不意外。

在娄烨的电影里，最边缘的不是人，而是爱情和欲望本身。

爱情、性、欲望、金钱、暴力、女性……这些不可见的社会空间、生存逻辑和情感世界，贯穿娄烨的电影作品。

△娄烨

1989年从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毕业后，娄烨的职业生涯一直起伏不定。

1993年，当时的电影行业还处于国家出资统筹拍摄的阶段，任何电影都必须在电影厂的体系内完成。而那个时候的娄烨找了所有他认识的人，酝酿着自己的第一部体制外电影《周末情人》。

△ 《周末情人》剧照

这部片聚焦六十年代中后期出生的中国年轻人的生活和爱情。这群年轻人听过样板戏，却又迷过邓丽君、穿过花衬衫，有着缺点和毛病，但也留有热情和梦想。

电影的拍摄用了40天，审查却用了两年。

好不容易审查通过，却只允许在周末的午夜场小规模放映。《周末情人》成了名副其实的“周末情人”。

1995年，娄烨进行了一次商业化的尝试，把作品转向体制内，拍摄了一部意识流的心理惊悚片《危情少女》。

△ 《危情少女》剧照

但商业和艺术的探索并没有在票房上打动观众。

而同时期的电影行业早已名家崛起。

王小帅的处女作《冬春的日子》入选了BBC评选的“世界电影史百部佳片”；姜文的《阳光灿烂的日子》一上映便成经典；贾樟柯拍完毕业作《小山回家》后正对《小武》认真筹备；以陈凯歌、张艺谋等人为代表的“第五代”也声名正隆。

△ 《阳光灿烂的日子》剧照

而娄烨，却秉持着自己的专业素养和自由随机的“业余精神”，默默地准备第三部长片《苏州河》。

这部片成本极低，两位主演周迅、贾宏声只拿了几千块的报酬，导演、编剧、制片全没工资，但《苏州河》的国际版权却卖到了2001年全球艺术片的第一，入选美国《时代》杂志评选的千禧年十佳影片。

“中国内地导演娄烨的这部影片，华美炫目，深入其中你会看到后现代主义的浪漫。”

△ 《苏州河》剧照

《苏州河》显露了娄烨镜头下充满秘密、猜忌和欲望的都市爱情之雏形，尽管因为违规参赛遭到了禁演，却也为他下一部商业片《紫蝴蝶》赢得了3000万的投资。

不幸的是，这部最高成本的《紫蝴蝶》却是娄烨的一次“全面在市场意义上的失败”。

△《紫蝴蝶》剧照

对于娄烨而言，这是一次任性的尝试。

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除了参加几个电影节，娄烨只拍了一部DV片《春风沉醉的夜晚》和一部外语片《花》。

△ 左为《春风沉醉的夜晚》海报；右为《花》海报

2012年，娄烨第三部在院线上映的长片《浮城迷事》浮出水面。

这部片隐喻了当代人们所处的困境，把金钱、地位、亲情，每个人追逐的欲望对象描述得淋漓尽致，看似就在眼前，却又遥不可及。

△《浮城迷事》剧照

2014年，《推拿》上映。

从文字到影像，这部改编自茅盾文学奖同名作品的影片，娄烨前所未有地把盲人按摩师和他们的世界搬上了银幕。

△《推拿》剧照

他把自己放到与拍摄对象等同的位置，“如果他们是弱势群体，那么我们把自己看得有点高了，我们好像也强不到哪儿去”。

尽管票房不佳，但《推拿》的口碑和它在各大电影节上的成绩却是有目共睹。

直到2018年《风中有朵雨做的云》，在公共领域和公共发言中一贯低调的娄烨，才逐渐被推到了大众眼前。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剧照

影片延续了娄烨大胆随性的风格，经济奇迹和阶层分化相互交错，欲望和罪恶互相缠绕，消解了情感的纯粹，而时间线的切割和跳转又让故事情节变得朦胧、模糊。

回归到新作《兰心大剧院》，高度晃动、快速剪接和大量叠影的电影手法总让人联想起多年以前的《紫蝴蝶》，粗粝而直接的画面如此娄烨，如此生猛。

正如FIRST青年影展为他颁奖时的评语写的那样：

“引领，带动，积极改变，是中国电影共同的期待。”

当谈论娄烨时，我们在谈论什么？

回望娄烨的影片发展史，会发现许多人看娄烨的电影，都是从好奇和窥探开始。

不喜欢他的人认为，他总是在重复拍男男女女的欲望，戏剧性过强的故事情节聚焦在个体，却少了点人文关怀。

喜欢他的人认为，这是对娄烨的一种误读。

娄烨所关注的个体苦难看似不合时宜和无病呻吟，实则是探讨社会对于个体的忽视，他成功地用影像语言把某些不可言说的边缘、少数和敏感历史说了出来，并把它们带入艺术片的行列。

△《推拿》剧照

在过往的作品中，无论背景设定在哪座城市、哪个年代，无论叙事趋于命题式的类型片，还是更加随性的诗意表达，娄烨总能将自己符号化、作者化的印记渗透其中。

在他的镜头下，时代洪流往往只是虚幻的画布，“人物的主观感情，人物柔软、灵性的部分，才是真正兴趣所在”，就如同城市的变迁。

高楼、高架桥、公园、马路……在娄烨的镜头里常常出现城市的街景。镜头向前移动，景色也在向前飞驰，笼罩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剧照

《春分沉醉的夜晚》里的无奈和绝望，《浮城谜事》里的崩坏和疯狂，《推拿》里的压抑和释放，《兰心大剧院》里的刻骨和沉默。

娄烨电影里的爱情和欲望，在摄像机的晃动下时刻牵引着观众的情绪。

他记录了人类最为真实的一个侧面，同时也记录了一个时代的一部分真实。

△《浮城迷事》剧照

城市会变迁，人也如此，娄烨在用自己的方式记录摄像机之外的故事，记录这个时代更多的人。

就像早期的《周末情人》里所说：

“故事中的人物都是真实的，他们曾经反对将他们的故事拍成电影，因为他们说现在他们已经不是那样了，他们说这种回忆令他们感到痛苦，但我们还是这样做了，因为我们相信他们需要这种帮助。”

于真相中窥视虚无，于坚硬中抚慰柔软，于世俗中再次逃脱。

在娄烨这里，你看不见市场喜好，看得到的只是他用自己喜欢的风格，讲一个特别的故事，还原一个特殊的年代，深入几个大时代普通人内心的表达欲。

或许这就是娄烨的魅力所在。

文艺片观众和普通观众，鸿沟何时逾越？

对于观众而言，文艺片更多承载着一种不可言说的窥探性和猎奇感，并夹杂着情色、暴力的禁忌。

这种异于主流话语的审美，自然而然地使得文艺片观众和普通观众之间存在鸿沟。

正如《兰心大剧院》的两极化评价，在普通观众眼中晃得让人想吐的镜头，在文艺片观众看来是一种能展现角色最真实状态的沉浸式体验。在普通观众看来黑白画面完全没有必要，不值得票价，在文艺片观众眼里黑白画面展示了孤岛时期上海的迷幻，具有强烈的氛围感。

△《兰心大剧院》剧照

每个人的审美趣味涉及了情绪、情感、经验等多方面因素，在某个瞬间被激发，最终塑成对于一部作品的看法，很难在真正意义上达成共通性。

但不可否认的是，商业片未必就没有内涵，文艺片也不一定都要拍得沉闷并且形式化。

电影理论学家伊芙特·皮洛说，电影是一种神话性的表达，说到底是一种世俗神话，它既要直面现实，也需要神话性的艺术表达。

一个成熟的市场需要多样化的生存空间。

张艺谋从商业过火到艺术回归，姜文的天才式戏谑幽默，刁亦男在商业和艺术玩转平衡木马，都是在寻找电影更好的表达方式。

娄烨所面临的评价和争议，未必是一件坏事。

毕竟有价值的争议，永远是一个行业欣欣向荣的标志。

我们需要的不是填平“鸿沟”，而是让认真制作的、有诚意的电影，获得有价值的回馈——无论是票房、口碑，还是寥寥数语的点评。

我们仍期待，未来会有更多优秀的电影作品，带来更多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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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素材：

《我们还能在影院看几次娄烨？》，澎湃新闻，2021-10-18.

《娄烨文艺往事，1989-2019》，单向街书店，2019-04-08.

《这一次，做娄烨的观众吧》，桃桃淘电影，2019-03-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