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荣版欧阳锋

1994年，王家卫假借金庸武侠之名，拍出了一个另类的武侠爱情片——《东邪西毒》，这部电影当年是票房毒药，主演甚至声称不知道在演什么。然而随着时光如水般一天天流逝，人们回过头去，愈发觉得她真好。如今，《东邪西毒》已经成为公认的经典，其中的台词、演员、内涵、画面无一不值得细细品咂。

第一次看《东邪西毒》，她是朦胧的；第二次，她是伤感的；第三次，她好唯美；第四次，她变成一颗戒不掉的药。这两天，我看了四遍电影，一次初始版、三次终极版，这是我对她的整体感受。

王家卫的电影很多时候不需要看懂剧情，只需感受它那独特迷人的氛围。但我总觉得不搞懂《东邪西毒》的时间线，它的美会从我的眼中生生流走，进入身体的，将只是一杯劣质的酒，剌嗓子却不灼心，饥渴而不痛快。

相信很多人对《东邪西毒》的第一感受都是情节跳跃，乃至不知所云。我也是看完第三遍，才明白几个角色经历了什么。为了让像我一样的“时间癖”不再纠结，我把时间线大致梳理如下：

• 影片开头，欧阳锋自言自语，是当前时间
• 两年前的冬天，西毒大嫂病逝，委托黄药师把名为“醉生梦死”的酒转交给欧阳锋
• 一年前的立春，慕容嫣（慕容燕）精神分裂，找欧阳锋杀黄药师
• 一年前的惊蛰，黄药师送酒、杀马贼，一个月后见到桃花和盲剑客，并被慕容嫣砍伤
• 一年前的夏至，鸡蛋女求欧阳锋帮忙遭拒，不久后盲剑客被马贼杀死
• 一年前的白露，洪七登场
• 一年前的立秋，洪七老婆登场，几天后洪七断指，鸡蛋女离开，洪七也带老婆离开
• 今年立春，欧阳锋去盲剑客的故乡，见到盲剑客的老婆桃花
• 今年惊蛰（影片开头），黄药师没去见欧阳锋，欧阳锋得知嫂子去世的消息，几天后回白驼山

这就是《东邪西毒》真正的故事顺序，然而理清了时间线，可能还不足以完全了解剧情。王家卫的台词都是诗，每句诗都不容忽视，有的藏着推动情节的信息，有的蕴含凄美的人生哲学。读懂了，也就戒不掉了。

影片名为东邪西毒，他们自然是最重要的男性角色，但这部电影真正的主角是“桃花”——不是盲剑客的老婆桃花，不是满山的桃花，也不是白驼山的西毒大嫂，而是几个主要角色心中忘不掉的爱情。

每个人都深爱着，每个人都爱而不得，每个人都用不同的方式面对，每个人都输了。

欧阳锋：不说爱、记住爱

西毒欧阳锋，深深爱着他的大嫂。给这两个人物增添了更多悲情色彩的是，她本可以不用成为他的大嫂。他爱她，却不说；她也爱他，却非要他说。他没有说，她就让他尝尝什么是输，执意嫁给他的哥哥。于是他走了，一走就后悔没有说出那句话。他输了。她以为她赢了，渐渐地却发现自己输得彻底，在最好的年华，深爱的人却不在身边。

临死时，她感叹：“其实说不说又有什么关系。”

他却说：“为了不被人拒绝，我就先拒绝别人。”

他们错过，所以他们终究还是错过了。

西毒大嫂说，喝了“醉生梦死”，就会把以前的事都忘记。她死后，欧阳锋喝了剩下的半坛酒，却什么都没有忘记，反而记得更加清楚。于是，他告诉自己：“当你不能够再拥有，你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不要忘记。”心有执念，就会偏执，所以他不希望别人比他更开心，所以他后来成了西毒。

后悔的欧阳锋

黄药师：隐藏爱、忘记爱

东邪黄药师，从一开始就输了。和欧阳锋一样，他也深爱西毒大嫂，却把她藏在心里，因为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黄药师在金庸笔下被称东邪，是因为脾气古怪，"正中带有七分邪，邪中带有三分正"；而王家卫镜头下的黄药师，妒忌欧阳锋，为了知道被人喜欢是什么感觉，就去勾引和伤害了别的女人，这是他后来自号东邪的原因。相较之下，我更喜欢后者，即为情所困的悲情黄药师（当然了，不是说我喜欢他的拈花惹草）。

他喝了半坛“醉生梦死”，把很多人和事都忘了，只记得自己喜欢桃花。可是他没有忘，一刻都没有忘。他以为自己失忆了，冥冥中却走到三个他伤害过的人面前，因为他们都与桃花有关。他隐居东海桃花岛，因为他的“桃花”死在海边——他从未忘记心中的桃花啊！

不得不说，黄药师半躺在桃花岛的落寞镜头实在太好哭了。

痴情的黄药师

伤心的黄药师

盲剑客：离开爱，成全爱

第三个悲情男人是盲剑客，他还没来得及一争后来的五绝，就在三十岁为情而死了。为了在双目失明之前回家再看一眼心爱的妻子桃花，他冒险大战马贼，以凑够回家的盘缠。可惜天公不作美，烈日乌云蔽，完全看不见的他最终被马贼一刀毙命，到死也不知道，“那个人”会不会为他流泪。

盲剑客和东邪西毒对待爱情的方式不一样，他选择离开和成全。他曾发过誓，如果遇到黄药师，一定杀了这个勾引自己妻子的男人。可他没有，借口自己双目失明，只因家乡还有个人在等黄药师。酒越喝越暖，水越喝越寒。心寒的盲剑客在死前想的是成全妻子，谁能说他的心是寒的？！

事实上，他去打马贼是故意送死，在马贼出现之前，他就去挑战过一个刀客。如果刀客杀了他，他就真的见不到妻子了，但他还是去了，因为妻子等的人不是他。这份爱，丝毫不亚于东邪西毒。

这部电影最打动我的一幕，是盲剑客看见烈日被乌云遮蔽，低下头，眼里尽是悲伤。梁朝伟果然是最会用眼睛演戏的男人，导演特意把这个镜头定格了几秒钟，想必也是太喜欢吧。

这个镜头无敌了

三个男人有多悲，三个女人就有多伤。

桃花：等待的爱

桃花爱上黄药师，于是丈夫离开了，黄药师也离开了，她终日在家等待，与马为伴。马代表情欲，代表桃花对黄药师的爱。可是当看到欧阳锋手上的汗巾，明白丈夫已死，她还是悲伤地哭了。无论其中有几分对丈夫的爱和忏悔，无论人们是否要谴责她的出轨，她都是一个受伤的女人。

刘嘉玲版桃花

西毒大嫂：后悔的爱

西毒大嫂虽然赌气嫁为人妇，心中却始终只有欧阳锋。她没有住在白驼山，早早地就搬到了海边，但她没有让欧阳锋知道她在哪里，因为有些东西已经变了，就像她的容颜已经不是最美的样子，一切都回不去了。她思念成疾，最终孤独死去。

黄药师对西毒大嫂唯命是从，坚决不告诉欧阳锋她的情况。西毒大嫂笑了笑，说：“你太老实了。”却突然哭到崩溃，她一定是想到从前，如果欧阳锋也听她的话，对她说一句“我爱你”，那一切就不会是现在的局面。同时，她更是后悔，为什么非要听到那句话呢，她当时应该跟他走！

思念成殇的“桃花”

慕容嫣：分裂的爱

慕容嫣太爱黄药师了，爱到精神分裂，她无法接受黄药师不爱自己的事实，所以变成慕容燕，找人去杀他；又想象自己被人追杀，当自己是“黄药师最爱的女人”。她知道这是自欺欺人，所以她痛苦、分裂，但她还是继续骗自己，于是有了这段经典台词：

“如果有一天我忍不住问起，你一定要骗我，就算你的心有多么不愿意，也不要告诉我你最喜欢的人不是我。”

分裂的慕容嫣

后来在酒馆，一个龙套问慕容嫣：“你究竟是男是女。”说明她这时候依然分裂，直到黄药师突然出现，她砍了他一剑，才放下执念，大笑离去，多年后成了独孤求败，喜欢对着自己的倒影练剑。然而她真的忘了吗，放下了吗？没有，初始版《东邪西毒》，慕容嫣成为独孤求败之后，依然会痛苦地仰天大叫。可惜终极版删掉了。可是如果王家卫真的让她忘记，为什么还要让她看到自己的倒影？

湖水——爱的思念

水是《东邪西毒》非常重要的意象，象征思念。桃花每次出场都是在水里；西毒大嫂思念欧阳锋，搬到了海边；慕容嫣思念黄药师，和水中倒影练剑。欧阳锋思念大嫂，经常梦见白驼山的湖水。

电影几次出现人在湖边的画面，一开始我百思不得其解，人很模糊，完全看不清是谁，后来反复暂停去看，才明白那是欧阳锋和西毒大嫂。

梦

梦

现实

现实

梦

梦

梦

这几个画面是互相对照的。在梦里，欧阳锋一身黑衣坐在湖边，一个身穿绿色上衣、紫色裙子的人（嫂子）骑马奔驰而去。他也梦见他和嫂子幸福地站在湖边，嫂子向湖里投了一颗石头。然而在故事的最后，王家卫告诉我们：梦是相反的。

梦里骑马离开的人是嫂子，但欧阳锋才是那个闯荡江湖的人；在梦里，他们有闲情逸致玩水，事实上倒影的嫂子从他身边经过，并没有理他，寓示他们在现实中没有在一起。真正发生了的，是西毒大嫂一身红衣紫裙站在湖边思念欧阳锋，以及她搬离白驼山后，湖边从此空无一人。

结语

《东邪西毒》的每个角色，心中都有忘不了的“桃花”。包括结局最好的洪七，他的“桃花”是他坚守的侠义；他也是他老婆唯一的桃花。鸡蛋女的心中也有“桃花”，那就是她一直恪守的原则。

有人说，看不懂《东邪西毒》是一种幸运。是的，当你看懂了，或者当你以为看懂了，你就会被她深深迷住，任时间把一切变成灰烬，那份感动、那段独属于你的记忆还是永远留在心中。

经历越多的人，越爱《东邪西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