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奶奶的退休生活

张奶奶是我亲妈。比起“母亲大人”或者“老妈”，这种称呼，更多时候，我称呼她为张奶奶。

几年前我们一起外出，遇上邻居家阿姨和她三岁的小孙子。那孩子见了我妈就扑过来，嘴里喊着张奶奶，要张奶奶抱。一瞬间，我有点“惊”，我妈何时成“奶奶”了？再一想倒也对，我都是阿姨了，她可不就成了奶奶辈。

张奶奶退休好几年了，虽然不像其他奶奶辈的女性忙于抚养第三代，可也同样没闲着。她曾说闲着没事要去打份工，我劝她，咱家老少还有狗东西一天都离不开你。

此话不假，张奶奶每天日程安排紧凑，做早饭，遛狗，打扫卫生，做午饭，陪姥爷遛弯，准备晚饭⋯⋯从早忙到晚。自然，张奶奶也会厌烦围着锅台转、清理狗毛的日子，难免唠叨着“离家出走”去个清净的地方，再也不管我们了。说要走的人从来不会走，要走的人从来不说。我料定张奶奶哪能放心，她不在家的时候，三张嘴只会啃馒头配咸菜，连煮好方便面的技术都未攻下呢。

为了给张奶奶的生活加个菜，跟上新时代的步伐，我教她玩起了微信。智能手机对她来说，是一个没有地图的迷宫。她盯着屏幕，神经紧张，好像站在一个眼花缭乱的十字路口彷徨，根本不知道手指要点哪里。

我不是有耐心的人，刚告诉过她怎样发送信息、如何返回主菜单可她转眼就忘了，问得次数多了，我难免说她笨。感觉到我的态度不够“端正”，她也就不愿再多“咨询”，而是自己“研究”。不知怎么弄得手机“没反应”，向我“求救”，我只扔给她一个简单粗暴的方法——关机。

后来，不知道张奶奶自己是怎样研究的，现已“自学成才”。玩得转微信，会发红包，表情一串串，甚至还有人特意请她制作音乐电子相册，而我压根不知那是什么东西。转发“养生方法”，都是小菜一碟，除非是遇到高阶难题——为了帮亲戚朋友们投票被复杂套路绕晕时——才会有事相求，呼叫“帮我弄一下”。

一如很多年以前我求她，我想买这个裙子。只是我们的身份对调了，我还小时，有事就找张奶奶；张奶奶老了，搞不懂的要问我。

逛多了朋友圈，张奶奶羡慕她那些同学同事们，游在大好河山间，晒遍五颜六色丝巾，迎风飞舞，美哉美哉。尽管我也带着张奶奶旅游过，首都与魔都，川辣与海岛，可那和张奶奶与老姊妹们在一起的画风毕竟是不一样的。

年轻人喜欢约杯奶茶打卡网红地标，而张奶奶们喜欢的则是姹紫嫣红间唯有佳人绕着丝巾笑。我笑她的丝巾土气，她嫌我的奶茶多糖。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乐趣，谁都没有错，只是不同。

张奶奶发在朋友圈的美图不多，却从未吝啬为别人秀的风景点赞。她说那是基本的礼貌，瞧，点赞既礼貌。我和她说，没人在乎的，她却说人在看呢。果然，有一天我听见邻居阿姨和她吐槽，发了自家小孙子周岁照片，有位老同学居然没点赞。阿姨特困惑，几十年的交情都没个赞？我懂了，张奶奶们的社交圈里，赞就是人情、交情。

因为不冷落一个姐妹，张奶奶被推选为“群主”。退休前，她们忙着挣钱工作忙着做饭带孩子，退休了，几个老姐妹算是有了时间利用新技术联络感情。每天晚饭后，群里语音聊天，表情包斗图，好不热闹。若有谁几晚没签到，张奶奶就打电话给人家，关怀是不是家中出了什么事，帮人“出谋划策”“排解烦忧”。

张奶奶语录，“姐妹们要常联系，常见面”。除了网上联络，线下相聚也不能少，每月总要相聚一回，一起爬爬山，拉拉家长里短。要说张奶奶聚会都有啥特别项目，似乎也没有，最重要就是话家常。用张奶奶话说，心里有话和谁唠叨呢，家里没人爱听，还不得和朋友们说说。

今天，张奶奶又有约。出门前她问我，这裤子颜色和衣服搭吗？穿这个鞋还是那个鞋好？其实，人人都爱臭美，不分年龄。或者说，错过的时髦老了也想补回来。

我没有送给张奶奶铂金爱马仕的能力，只能偶尔买给她几件“有事穿得出去”的衣服。我看她那双鞋旧了就让她穿我昨天刚买的那双，张奶奶试了一下，大小差不多，笑呵呵问我，要是不贵也给她淘一双。我说，那你就穿吧。

曾经我让你省着工资为我买下百货商场最贵的连衣裙，你答应了，你是我亲妈啊。现在，我希望你是最好看的老太太，你是我的亲妈呐！

“把菜洗好，我就回来做饭。”

就写到这吧，张奶奶要回家爱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