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是杨颖。是西安的一名律师，执业11年了。

11年间做了许多的诉讼案件，承接了许多的法律顾问工作，现在也有了自己的团队。

经过国庆小长假的修整，本公众号万年脑子不清楚的男主角小郭卷土重来。

这次的小郭脑子依旧糊涂，却精力满满，更难跟他说得清了。

小郭义愤填膺地抨击了法律不公，从头到尾就认一个死理：“他都没钱还我，怎么不是诈骗？就该判刑！”

01

原来，这小郭和小张是高中同学，上了大学以后天南海北就联系的少了。

毕业以后，小张一直在做生意，主要是做二手车买卖这块，号称是汽车融资租赁。

真实的情况就是收购一批二手车，再把它们卖出去，但是并不是十分严格地按照正规买卖手续进行车辆过户。

他收购的这些车，很多是车主因为资金困难，所以先用自己的车去一些小贷公司进行车辆质押借款（不动产用的是抵押，动产用的是质押，就是把车辆交给小贷公司，但是不办理过户手续），借款到期以后，车主没钱还款，小贷公司就把车没收了。

按正常流程来说，到期没钱还款应该由小贷公司起诉车主还款，可以拍卖车辆还款。

但是这些小贷公司不正规，嫌起诉麻烦，也担心拍卖车辆不划算，所以就擅自没收了车主的车辆。

车辆因为可以直接开走，车主找不到车，自己也没有还钱，所以大部分就不作声了。

小张并不是一手的小贷公司，作为二道贩子，他从小贷公司手里把这些车主不敢要的车辆低价回收，再转卖出去。

但是因为不是纯粹的车辆买卖关系，所以他和小贷公司间签订的并不是买卖合同，依然是另外一个质押借款合同。

就是他给小贷公司款项，然后由小贷公司把车辆质押给他，当然这个不存在到期不还款的问题了。

因为本来他们也就是买卖的意图，并没有打算还款，只是这个买卖的车辆并不是小贷公司有权处分的。

然后，小张再把这种车辆以同样的方法，签订质押借款合同卖给自己的下家。

02

早几年金融监管制度对这里监管不严，小张靠着这样打擦边球赚了不少钱。

小郭眼看着小张越来越有钱，就眼馋了起来，想到当年读高中时，大家都是一起被老师罚站的难兄难弟，怎么他现在就比我有钱这么多了。

于是还是他央求小张带着他挣钱，小张呢，觉得小郭有点死心眼，就不同意跟他合伙。

但是跟小郭说，你真的要挣钱，那你给我投资吧，月息3分，一年36%的利息，你坐在家里拿分红就好了。

小郭听了小张的话，就东拼西凑挪了20万，给了小张，并且跟小张签了一个借款合同，写清楚月息3%，按年结息。

最先开始的两年，小张按年付息，每年7.2万，两年光利息就付了14.4万。

但是这种擦边球的买卖肯定是做不长，金融开始严管以后，小张的生意就做不下去了。

而且以前很多买车的人也因为无法过户等原因起诉小张，要求解除合同退车，车主呢也来起诉要求返还车辆。

小张这边几乎一天一个官司，前面挣的家当都被法院诉讼保全查封了，很多还被执行局拍卖还钱了，看着风光了两年，最后却是个一穷二白。

03

小张的生意亏本了，小郭这边的钱自然也就还不上了，这下可是把小郭气得直跳脚。

小郭认为，这小张就是个骗子。

理由很简单，你要是没钱还，你就不应该借钱，你知道自己没钱还，你还借钱，你这不是骗人是什么？骗子就该判刑！

我给小郭解释说，借款就是借款，不是说没钱还你就可以说他是骗子，他借钱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还不上。

诈骗罪在刑法上的标准是，他以非法占有为目的，故意捏造事实或者隐瞒事实真相，使你自愿交付财物的行为。

比如他连个房子都没有，就是为了骗你钱，说你给他3万块，他给你一套房子住三年，那这是诈骗了。

或者再典型一点的，说可以给孩子办工作办上学，其实这事压根就不可能办，就是为了要你的钱，那这也是诈骗了。

可是小张是借了钱，还给你许诺了利息，而且中间还还钱了，更重要的是，他还多还了钱。

因为根据当时的法律规定，民间借贷的合法年利率是24%，

超过24%不足36%的部分，借款人自愿支付的，可以认为合法，

超过36%部分的利息，借款人已经支付的还可以要求返还呢。

现在新的规定是借款的合法年利率为4倍LPR（贷款市场报价利率），大约年15.38%。超出部分返还的都是可以折抵成本金的。

但是小郭不这么认为，他给我分析。

第一，他不还钱，钱就在他口袋里，这就叫非法占有；

第二，他没钱还，还要借钱，这就叫虚构事实；

第三，他说得好听，我才付的钱，这不就是自愿交付嘛。

三条都符合，就是诈骗，该判刑。

我当时心里想，这个小张啊，你到底是有什么想不开的，你非要问小郭借钱？

04

我跟小郭解释不通，他非说是诈骗，于是坚持要去报案，我也就只好随他去了。

意料之中的就是，警察肯定不给他立案，告诉他让他去法院起诉。

他回来好一通抱怨说法律不公，还问我怎么才能让公安立案，振振有词地告诉我说我们得想办法。

我说，要么你自己开个公安局吧，你想立啥案子立啥案子。

他说杨律师，你这就是抬杠了。

我说对的，你一个民事案件非要报警，你不抬杠吗？

其实，我知道这个案子的关键节点无非在刑事报案不用交诉讼费，民事起诉不但要出诉讼费，如果委托律师还要出律师代理费，说到底都是钱闹的。

我给他算了个账，我说都是同学，你给出去20万，回来了14.4万，我觉得你先去找小张协商一下吧。

他跟我说，杨律师，你说得不对，这是利息，本金可是一分没回来啊。

但是他还是接受了我的建议，找小张协商去了。

小张的算账方法和我“说得不对”的方法差不多，大意就是我也是实在没钱了，再给你5万，这个事情就了结了。

小郭当然是不同意，那也就只好起诉了。

这个案件的起诉过程还是很简单的，因为它就是个民间借贷，有借款合同，有转账凭证，小张来了也是啥都认，只是说自己确实没钱还。

法官试图调解不成就判决小张给小郭还钱，小张没钱，这个案子就申请了强制执行。

05

这个时候，小郭又开始抱怨了，说法院没有用，怎么都申请了强制执行了，钱还要不回来？

我说当然要不回来，因为他没钱，他不但现在没钱，你起诉他的时候就知道他没钱了。

人家要给你5万解决你不同意，那只能现在等他有钱了才能还。

小郭说，那法院负责要钱呢，没钱法院不管？

我说，法院欠你钱啦？法院又不是魔法师，没钱给你变点钱出来，确实没钱谁都没办法，只能等他慢慢挣钱，随时发现财产随时执行。

当然，执行局也把他上了限制高消费名单，总之是能采取的措施都采取了，实在没钱，法官不可能替他还钱吧。

后来，小郭又给我上了一课，说你看这就是法律不公平的地方，他骗了钱，还能逍遥法外，也不用判刑，满天下都是像我这样的冤案。

我说就是的，以后你可别再给人借钱，也别打官司了，这条路你是走不通的。

对于小郭，我是放弃了，因为道理是讲给愿意听的人的，他不愿意听，你说什么都没有用。

小郭一直觉得这事不公平，法律不公平，如果法律是公平的，别人就不应该欠他钱不还，还没有报应。

但这是因为他看待法律的角度本身就不公平，他只从自己的角度出发。

他所谓的公平不是居中的、各方兼顾的公平，而是满足他的一切要求，对别人是否公平不重要。

可是如果满足他的要求了，那小张就因为借了个钱没钱还就判了刑，小张就会觉得不公平了。

这就是为什么即便法律的制定是多少个案例的审判经验综合下来的，而且经过了多方的论证，但是依然有人觉得不公平。

因为他们从来不是在中立的角度看待法律和公平，他们觉得自己的要求没有被满足就是不公平。

另外，他们的世界里没有别人的利益，也从来不为别人考虑。

他是债权人的时候，就觉得没钱还就该判刑；他是债务人的时候，就觉得没钱还你还逼我还钱，我又不是故意的。

所以，即便小郭拿回来了14.4万，他依然觉得自己委屈，自己亏了20万。

因为我占便宜是应该的，我亏了那就是这世界上最不能容忍的事情，全世界都要来帮我实现我的利益，这才叫公平正义。

但是，真正的公平正义不是针对一个人的，也不可能还会根据一个人的境况不同随时改变标准。

它一定是普遍适用于所有人的，即便你现在是债权人，将来有一天变成债务人，都是一样的标准。

这也是为什么刑法的适用边界从来是要收紧的，因为如果它的适用边界越宽，我们从被害人变成被告人的可能性就越大。

因为你现在作为受害人喊叫没钱还应该判刑，就意味着有一天你借钱不还也会坐牢。

法律从来不是为了一个人或者一个行为单独制定的，所以当对他提出修改要求的时候，也要想到自己会承担修改的后果。

*作者：杨颖，律师，自2009年入行至今，每年办理很多各种类型的案件，积累了大量的经验。想要通过普法告诉大家，法律人也是有温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