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是杨颖。是西安的一名律师，执业11年了。

11年间做了许多的诉讼案件，承接了许多的法律顾问工作，现在也有了自己的团队。

我出生在1983年，算是中国第一代独生子女。

我爸爸是一个觉得家里有皇位要继承的人，而且坚决认为不能出一位女皇。

不然就是逆天行事，所以我出生的时候，他在产房外面摔了一个暖水瓶泄愤。

为什么是暖水瓶呢？大概是因为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里，家里为了这件事情能够付出的代价也就是一个暖水瓶了，摔个手电筒就有点过分了，不至于不至于。

但也正是因为爸爸的重男轻女，让我获得了一份礼物，就是我得以在外婆家里长大。

01

我听妈妈说过，外婆一生生育过9个孩子，前3个在很小的时候就夭折了，而大舅舅在20出头的时候也因为工伤意外去世了。

外婆是很疼爱孩子的一个人，60年代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他们从安徽逃荒到陕西做了林业工人，那个时候只有后来意外去世的大舅舅和我妈妈两个孩子。

我妈妈那时候2岁，要大人背着走，天天没有粮食，就喝点稀的，于是每天尿裤子，身上总是湿的。

外公跟外婆说：“闺女娘，养不活了，把闺女送人吧。”

外婆就哭着说：“你不背我背，我又不要你背。”就这样把妈妈一路背到陕西。

所以我不知道那么多孩子去世，外婆是怎么从那个伤痛里走出来的。

我只听妈妈说大舅舅因为工伤去世的时候，外婆一下子崩溃了，去精神病院住了一段时间才回的家。

可是我印象中的外婆跟精神病院完全扯不上关系，因为她总是那样的开朗乐观，对人真诚且善良。

外婆总是很骄傲地跟我说：“咱家在林业局院子里一辈子也没和谁红过脸。”

外婆不光是这样说，她也确实是这样做的，她的人缘真的很好，她喜欢给大家帮忙，大家也愿意给她捧场。

外婆过70岁生日的时候，她自己的朋友就来了七八桌人，很多都是她的晚辈。

我还记得那个时候，很多四五十岁的叔叔阿姨过来拉着外婆的手说：“王婶，我听说你过寿，我专门从外地回来的。”

外婆嘴上说着：“呦，麻烦你啦！”心里却乐开了花。

02

我小的时候一直在外婆家里住，外婆是安徽人，所以我都喊她姥姥。

她不认识字，也不会说普通话，年幼的我说得一口安徽话，去了幼儿园才慢慢学会普通话，直到我上了中学才慢慢学会说陕西话。

而我的睡前故事也不是什么公主王子的童话故事，都是什么老猴精之类的封建迷信故事。

但是故事里最后，总也是善良的人得到了神仙或者妖怪的帮助，过得越来越好了。

外婆给了我好多的爱，她去哪里都带着我，家里有什么好东西也都留给我。

但是如果有外人来，就会先留给外人。比如家里炖了一只鸡，邻居的孩子来了，那鸡腿就是邻居孩子的。

也许是从小这样的家庭教育，所以我现在也会愿意把好东西分享给朋友。

但是我并不委屈，因为我也得到了很多。

我还记得小的时候舅舅夏天买了好多西瓜，有红色瓤的，有黄色瓤的。

我特别喜欢吃黄瓤的，每次切西瓜都觉得像是刮彩票，期望打开是黄色的。

外婆知道我喜欢吃黄色的，就会偷偷留给我，如果邻居家来串门，她看到切开的是黄色的西瓜，就会再切一个，用红瓤的招待邻居。

而且，小时候外婆家里养鸡，一群群的小黄鸡冬天放在纸箱里挤作一坨坨，用一个大电灯泡烤着取暖，还盖着厚厚的被子，这样它们才能度过寒冷的冬天，第二年就可以下蛋了。

偶尔有小鸡死掉了，外婆就会给我弄来吃。因为是林业局，所以家里用的是烧柴火的大灶。

外婆会把小鸡埋在灶坑的柴火下面，用柴火的余温烤熟它们，刚烤完的小鸡浑身黑漆漆，扒掉那些烧焦的毛就是一顿美食了。

搞得我小时候看见小鸡的感情总是很复杂，一方面觉得毛茸茸的一坨坨太可爱了，另外一方面又暗暗期盼不知道今天会不会意外死掉一只。

03

不过外婆对我也不全是溺爱，我很小的时候就帮着外婆干活了。

那个时候用的还是粮票，一斤粮票可以去食堂换5个馒头，每天下午我都端个小筐子去食堂等着买馒头。

3岁不到的我虽然不知道数学是什么，但是我知道你得给够我5个馒头。

食堂的大妈喜欢逗我，经常给我4个馒头，我小时候性格内向，不敢说话，就端着筐子眼泪巴巴地站在窗口旁边不肯走，大家就会笑着给我补够5个，我才回家。

外婆包饺子、包元宵的时候也会教我，所以我藏着一身做饭的本事，只是现在不太用了。

小时候逢年过节外婆就会杀一只鸡吃，我就会帮忙去拔毛。

杀之前外婆还有自己的仪式，她会对着鸡念说：“鸡呀鸡呀，你别怪，你是阳间一道菜，人家不卖我不买，人家不吃我不宰。”仿佛这样就会取得鸡的原谅了，现在想想真的是纯粹的自我安慰……

过年的时候，外婆还要炸馓子（一种油炸的面食，在外婆家乡的传统里，过年都要炸这个）吃。

这一天基本上要全家出动，因为那个工序太复杂了，要用油把面养好，然后分好几道把它逐渐搓成小细条。

于是家里从大到小都围着桌子坐成一圈，每个人负责一部分，经常是等它炸好就到晚上了。

炸馓子的时候，经常一天吃不上饭，我就眼巴巴地等着馓子出锅，到炸的时候就会跑去问：“完了没？”外婆就会骂我，说过年不许说“完了”这样不吉利的话。

后来家里有了小我三岁的表妹，我就不去问了，我让她去问，让她挨骂。

她每次都哭着从厨房回来，手里还端着一盘馓子，我就赶紧跑过去抓着吃。

04

后来我上了学，就不能每天在外婆身边，但是也会经常去看她。

外婆家里住在二楼，我每次骑着自行车到一楼就冲着阳台大声喊：“姥，我来啦~”

外婆就赶紧到阳台探出一个头说：“我滴乖，你咋来啦？你学习累不累？”然后就会给我做好吃的。

我见到外婆的时候，她就已经老了，所以在我印象里她一直是个老人，却也从来不会意识到她还会更老。

她自己也没有这个意识，她总是活蹦乱跳的，70多了还去参加什么老年迪斯科大赛。

80多的时候跟我一起出去逛街，看到一个绿化带，她一步就迈了过去。

她给我讲她小的时候，女孩子都是要裹脚的，她也裹脚。

但是她每天一出门就偷偷把裹脚布解开，然后搭在肩膀头上下河捞鱼，要回家的时候再随便缠上。

不被发现就没事，被发现了家里大人就会疑惑说怎么又松了，无非再缠一遍，她还可以解开。

外婆常给我讲说她们小时候是见过日本鬼子的，鬼子太坏了。

她说：“当年就是结婚太早，要不是有你外公拖累，过八路的时候，我早就跟着他们打鬼子去了。”

所以她也总是说：“我这一辈子最感恩共产党，要不是共产党，我活都活不下来的，人得知道好歹。”

05

但是，近几年我明显地感受到外婆老了，她不如以前有精神了，走得也明显慢了，但是她还是那样乐观。

前几年我带她去杭州看西湖，不巧碰上当天狂风暴雨，我问外婆好玩儿吗？外婆说：“好玩儿，跟60年逃荒的一样。”

她还会经常对我的表弟表妹催婚，说你们快结婚，我好抱个重孙子。

弟弟妹妹们就会笑她说，我们生了还得自己养活，你又不养你要重孙子干什么？

外婆就会说：“你们生了我好拿来玩儿啊。”

我也忽然想到，大概率我小时候也是被外婆用这样的心态养大的。

我摔了跤，外婆也不紧张，每次拉我起来的时候自己都笑开了花，还说那你笨你怨谁。

她也从不担心我学习不好，长大没出息，在她看来，我听话懂事，无论如何也出不了大错。

而我的人生外婆也一直抱着“随便你”的态度。

以前总有人对我催婚，还跟外婆说她不是着急吗？我觉得随便找一个就行了，外婆总会说：“那是你急，她才不急呢。”

家里表弟表妹结婚，外婆都会给1万块钱，买个金镯子留个念想。

表妹结婚的时候，外婆给了她一万块，竟然也给了我一万块。

我说：“我不是还没结婚呢么？”外婆就叹口气说：“唉，谁知道你啥时候才能结婚，我看也是没指望了，我还是先把我的给了吧。”

我家大字不识一个的外婆就是有这样的大智慧，你的人生你自己选，我该做的事情我自己做，与你的人生无关。

外婆从来没有什么鸡娃的观念，她觉得我不缺胳膊少腿就是上天垂爱了。

也不去规划我长大做什么工作，她觉得以我的本事也无法对社会造成损害，而又不至于饿死，大可不必担心。

心理学里说，0到6岁是性格形成的关键时期，而我的0到6岁，虽然缺了爸爸的疼爱，但是外婆用加倍的爱意弥补了。

她完全放养，但是又让我看到了她身上乐观开朗善良的一面。

于外婆而言，吃饱喝足就没什么大事了，而邻居来访自然要把家里最好的东西拿出来招待，有人对自己好也要一辈子感恩记住，一有机会就去报答。

正如她的口头禅：“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只要好好地做好事，然后等着时候到了就好了。

我前两天写了文章《我在心理学工作坊里，逼着别人捐钱》，讲了我在法庭上如何套路对方的故事，也说了我这种人幸好还善良，不然得祸害多少人。

我的善良就是外婆给的，它是捆住我的一道枷锁，我心甘情愿被它捆绑，因为有了这个枷锁，我会对自己很安心。

也会有读者问我说，看案例我都是套路对方说出事实，如果我碰到别人套路我说事实的情况，我会撒谎吗？

其实我很少碰到，因为做了好几百个案子，我太知道你瞒不住了，而且一个谎言要用一堆谎言去掩盖。

很多当事人觉得自己得逞了，不过是骗过了自己，也不一定是骗过了对方和法官。

事实就在那里，你说你的，对方也会说他的，最后能呈现的都是真相，不是看法。

所以我在选择诉讼方案的时候，就不会那么选，我自己都不信，我怎么能让法官相信？

善良不光是我的一道枷锁，也是我的一个保护。

因为一直做个善良的人会比较安全，也许不会大富大贵，但是因为如此也一般不会受到什么报复坑害。

这世间的事情啊，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作者：杨颖，律师，自2009年入行至今，每年办理很多各种类型的案件，积累了大量的经验。想要通过普法告诉大家，法律人也是有温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