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舅与酒,我这辈子的灵魂伴侣

9岁那年,我平生第一次与老舅喝酒。

那天很冷,天空飘着小雪,妈妈要去"57"干校陪老爸,于是,就把我送到了乡下老舅家。

老舅家就几间茅屋。推开那扇沾着雪花的茅屋门,一股浓浓的刺鼻的酒味扑面而来——老舅竟然就着半碗咸菜喝老酒。揭开锅盖,除了几块红薯外,啥也没有。于是,我搓着冻得通红的小手,接过老舅的酒碗,没任何犹豫,咕咚就是不大不小的一口。霎那间,一股莫名的苦涩和辛辣直冲头顶,人痛苦得仿佛要窒息了一般,眼泪鼻涕刷刷而下。

老舅与酒,我这辈子的灵魂伴侣

上世纪70年代,江南农家茅屋

自打出生以来,我就没见到过姥姥姥爷,只知道乡下有个老舅,单身一人,还会点木匠手艺。平日里老舅很少到队里干农活挣工分,弄到两个钱,除了喝酒,剩下的全花到我身上了。小时候的我,就喜欢傻傻地看着老舅喝酒,守着酒瓶替老舅倒酒。

…………

岁月荏苒。虽说偶尔也跟着老舅出出工,打打下手,帮着拉拉大锯什么的,但老舅既不让我干农活,也不认真教我学手艺。说我是城里人,学木匠做手艺人,这太丢份了。还说我命好,早晚是要进厂当工人的。所以,呆在老舅身边好几年,啥也没学会,就学会了三天两头与老舅对饮小酌——我成了地地道道的小酒鬼。

老舅只要领到工钱,就会到镇上切点熟菜,拎几瓶酒回来。这时也是我最开心的时候。我会麻利的在小方桌上摆上碗筷,替老舅倒上一大碗,给自己倒上一小碗,舅甥俩边喝边聊,喝到高兴时,啥时睡的,门关没关,一概不知道。说实在的,茅屋四处漏风,家徒四壁,睡觉关不关门,真是无所谓。

…………

老舅与酒,我这辈子的灵魂伴侣

喝醉了,就地躺倒就睡

后来的事情果然被老舅言中。文革快结束时,从干校回来的老爸,走后门为我补办了个小学毕业证,于是,我便堂而皇之的跨进了工人阶级队伍。自此,我和老舅之间的人际关系仿佛颠倒了——我不再是他的晚辈,而是他的上级领导。但凡有好酒(只要不是勾兑的劣质酒)老舅都会为我留着。能与外甥对酌一杯,似乎成了老舅平日里最奢望的事。

爸妈为了感谢老舅在他们最困难的时候,对外甥的扶养之恩,文革结束后,倾囊拿出了补发的工资,帮老舅将茅屋翻建成了砖瓦屋。老舅在村里逢人就说,谁说我无后啊,我儿又来陪我喝酒了。

反倒是我,开始不自在起来。打结婚起,媳妇就反对我喝酒,尤恨我到老舅那儿去喝劣质酒。可是,不喝酒的女人永远也不理解,酒,可瞬间融化人间的苦与乐,让对饮的人儿不再烦恼。

于是,定时定点地弄点好酒好菜,去陪老舅喝上几盅,遂成了我每周的必修课。哪一周要是没去上这一课,心里面就会感到很不踏实。

…………

房改后,老爸买下了单位分给他的一套两居室。只可惜,老爸在文革中吃了大苦,退休后没享几年福,就撒手人寰了。于是,我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老爸走后,老妈在巨大打击下一蹶不振,没几年,便一病不起。临终前,老妈拉着我的手,不说别的,只是一再嘱托我:儿啊,妈要到你爸那里去了,你一定、一定要把你老舅好好的送走啊……顷刻间,我泪如雨下,悲痛得五脏六腑都快要裂开来了。

…………

老舅与酒,我这辈子的灵魂伴侣

亲人离去的悲痛

由于文化水平低,企业改制,我摊上了第一拨下岗。老舅帮我七凑八凑,好歹弄了个小杂货店。开头光景,生意还行,可没几年,洋人到处开大超市,来光顾小店生意的人越来越少了。

孩子也一天天长大,吃饭、上学、看病、交养老保险,开支越来越大,有时窘迫到连饭都吃不上。再加上老婆管得严,哪里还顾得上去老舅那里怡情小酌。

老舅那点三脚猫木工手艺,文革前糊弄糊弄乡里乡亲,还马马虎虎,随着年纪大了,已经没地方可以挣钱了。

老舅无儿无女,最初每月低保费和土地流转费加起来,总共300多元(后来涨到400多元),老舅就靠这点钱过日子。每月就这点生活费,连一瓶好酒都买不起,还要顿顿不离酒——老舅过的那个日子啊,真是苦不堪言。

老舅知道我所有的难处,自打我结婚后,再也不主动约我喝酒了。

老舅也知道,那些便宜酒多半是工业酒精兑的假酒,喝了有害神经血管。可老舅嗜酒如命,没酒,活在世上又能怎样呢?

…………

我已经变得越来越不敢面对老舅了。有一年近年关,有位客人拿来一瓶五粮液来抵烟,我思量着过年了,也该让老舅开心一下,就没多想,把酒拿下了。

我和老舅都是穷酒鬼,千载难逢喝到五粮液,开瓶前,心里那份激动可想而知了。可瓶盖一打开,立刻感觉气味不对,我捶胸顿足,直呼上当了,是假酒,味道比公开售卖的劣质酒还要差。

我不敢喝假酒,一来怕酒精烧坏大脑,二来怕老婆知道了要跟我拼命。可老舅平静地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一杯接一杯下肚……

我都不知道我是怎样挪到家的,泪水在我脸颊无声的流淌,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自责自己,妈妈啊,是儿无能,儿对不住您,对不住您啊!

我深深地明白,老舅和老妈年纪轻轻就没了爹娘,姐弟俩情深似海。老舅一辈子不结婚,无非就是不想给姐姐造成任何一点经济压力。

…………

长期的酒精毒害,再加上老姐离去的痛楚,终于击垮了老舅。老舅也步了他姐姐的后尘,不足70,一病不起。

白天,我为老舅找了一个钟点工;晚上,我来陪老舅熬过漫漫长夜。

酒还是要喝的,不过只能躺在床上,象征性的喝点过过瘾罢了。

老舅最后离去的日子来临了,我打开了一瓶正宗五粮液,用筷子蘸了蘸,送进了老舅嘴里。老舅面带笑容,带着巨大的满足感离开了人世。

我把那瓶开封的五粮液,连带老舅的酒碗酒杯一起与老舅入殓。我对天发誓,此生绝不再沾一滴酒!

…………

老舅与酒,我这辈子的灵魂伴侣

永久的思念

老舅走了。我把老舅的房屋简单整修了一下,和老伴住了进来,而把老爸留给我的那套两居室,又留给了我的儿子做婚房。

退休后,我们夫妻俩有5000多退休工资,吃穿不愁。我和儿子都没啥本领挣大钱,但爸妈和老舅留给我两套房,让我们父子两代人此生都不用为购房而节衣缩食。我常常想,我有这修来的福分,莫不是老舅在冥冥之中护佑我?

老伴很不理解,有条件喝好酒了,反倒戒酒了。但我心里透亮透亮的,没有了老舅与我对饮,无论什么酒,没有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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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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