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故事之师生论诗

供稿/万澄阴

编辑/刘易泽

▲元好问像

元好问二十七岁时，因蒙古太祖成吉思汗率兵南侵，避难三乡。他一面怀着家乡陷落的深沉悲痛，关注着国家和人民的命运，一面则潜心于诗文的创作和理论探索。

当地有一位远近闻名、颇有异才的人名叫王立中，字汤臣。此人博文强记，谈吐高雅，诗文书画，都极其精妙、超凡。相传他曾寄居京城礼部尚书赵秉文家中。一年中秋夜，他向主人要了一盘墨水，第二天清晨竟不知去向。只留“龟”、“鹤”二字于粉墙上，字大一丈见方，而盘中墨水些许不少。京城一时盛传王立中“仙逝”，朝中文武尽来观赏遗墨，探问真情，以至车马塞途。忽然，王立中自外来，众人争问，王立中笑而不答，只在“龟”“鹤”二字旁边题了四句诗：

天地之间一古儒，醒来不记醉中书。

旁人错比神仙字，只恐神仙字不如。

题罢，掷笔长啸，王立中一生行状大情大致如此，颇为狂放不羁，疏简纵情，惊世骇俗，知者便称他是“异人”。

▲元好问画像

元好问慕名而往，拜他为师。一天，元好问问王立中：“先生以为学习作诗最要紧的是学习什么？”王立中想了想，没有回答，却反问：“嗯，你记得秦少游的《春日》诗吗？”

元好问说：“学生记得，是这样的：

一夕轻雷落万丝，霁光浮瓦壁参差。

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

王立中听元好问吟完，说：“你试着解解这首诗。”

元好问说：“这首诗写的是春天的一个早晨。昨夜有轻雷细雨，早上起来天已经放晴了，琉璃瓦、芍药花、蔷薇花、滴落的雨珠，在晨曦中闪动着万千霞光，真是无比明媚妍丽。而芍药‘有情’，沾雨后就像女儿思春含泪；蔷薇攀援乔木树枝，在晨雨中如少妇新沐，娇弱无力；芍药、蔷薇，仿佛都有不尽的淡淡春愁。一首小诗，把雨中花草不仅写的千姿百态，而且写的风情万种，确是一首很有特色的诗。”

王立中说：“你解的不错，所以南宋人敖陶孙评此诗‘如时女步春，终伤婉弱’。那么，韩愈的《山石》诗呢，你也记得吗？”

元好问说：“昌黎先生的这首诗，对后世影响很大。记得东坡与友人游南溪时，濯足清泉，欣然吟诵《山石》诗，情不自禁，竟依原韵和诗一首，抒发当时的游冶之乐。所以昌黎先生的诗，学生也熟记于心。”接着，元好问又吟诵起《山石》诗来：

山石荦确行径微，黄昏到寺蝙蝠飞。

升堂坐阶新雨足，芭蕉叶大栀子肥。

僧言古壁佛画好，以火来照所见稀。

铺床拂席置羹饭，疏粝亦足饱我饥。

夜深静卧百虫绝，清月出岭光入扉。

天明独去无道路，出入高下穷烟霏。

山红涧碧纷烂漫，时见松枥皆十围。

当流赤足踏涧石，水声激激风吹衣。

人生如此自可乐，岂必局束为人鞿。

嗟哉吾党二三子，安得至老不更归。

王立中听元好问把韩愈如此一首长诗烂熟于心，背诵如流，感到眼前这位青年，确实学业扎实，追求高远，前途无量，便想进一步试试他的才华。“你说说，韩昌黎的这首诗究竟好在哪里呢？”

元好问沉思了一会儿，说：“这首诗是昌黎先生在贞元十七年七月二十二日游洛阳北面惠林寺以后写的，是一首记游诗。他从上山写起，黄昏到寺，不顾喘息，就坐在堂前观赏山寺风景，当时一场秋雨刚停，芭蕉叶显得更加硕大翠绿，栀子花开得更加芳香丰美。天完全黑了，寺僧来请他去观赏寺壁佛画，举着火把，兴致勃勃，然后为他供斋、扫席、铺床，殷勤款待。就寝以后，他仍然没有睡意。从百虫啁啾到夜深万籁俱寂，从下弦月爬上山岭，照进门扉，直到鸡叫头遍。一夜没睡，天刚亮他又离开寺院下山了。雨后破晓，晨雾浓重，他在山间寻路前进，时上时下，时高时低。雾终于散了，红的山花，绿的涧水，分外烂漫照眼。他脚踏清凉的山泉，听着悦耳的水声，不觉精神一振。这时，他才深深感到被官场羁绊的可厌，留恋这山林的天然之乐。昌黎先生这首诗，虽从上山写到下山，一滴不漏，事事俱到，但随着他的游踪，山景的幻化诡谲，感情的波澜起伏，都一一展现在眼前，时序、山景、人情也都丝丝相扣，妥贴入微，不可更易。看似平易如有韵散文，品味方觉真淳出壮美诗境。”

元好问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王立中很感兴趣的听着，不时的点头称赏。待元好问说完，他说：“你把韩昌黎这首诗品玩的很深，很对。昌黎先生在《进学解》中曾经说过，‘闳其中而肆其外’。正因为昌黎先生有博大渊深的志气涵养，才有这样开合自如、壮美雄豪的才力诗风。与昌黎先生的《山石》诗相比较，秦观的《春日》诗，就只能算是芊小妖媚的翡翠兰苕了。”

元好问到底还是个聪慧的青年，听了这话恍然大悟，高兴的叫起来：“先生说的太好了！学生记得杜甫《戏为六绝句》中有这样的诗句‘或看翡翠兰苕上，未掣鲸鱼碧海中’翡翠鸟虽美，兰苕花虽香，翡翠戏兰苕，虽然绚丽夺目，毕竟还是风月花草，过于柔弱妖媚了，怎如掣巨鲸于碧海那样雄浑壮美呢？”

王立中满意地笑了，意味深长地说：“你刚才不是问我学习作诗最重要的是要学什么吗？现在你该明白了？”

“是的，先生。”元好问诚恳地说：“先生是在教我首先要注重人格品德的修养，蓄天地浩然之气于胸中，然后才有刚健向上、壮美恢弘的诗歌。先生教诲，学生铭记在心了。”

“好，望你好自为之吧！”王立中勉励元好问说。

▲元好问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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