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星屿新途

编辑/武墨游天

《岁在甲子》

李鸿章画像

他，是背负着千古骂名的罪人。

在淼茫无际的大洋上，云层愈发浓稠黯淡，似胶若漆地滞塞着躁动的浪花。

凭栏处，他于港口，凝望海风卷起的淡淡硝烟，舌尖舐着若有若无的咸涩，一直蔓延至心底。细浪窸窣，他警觉地抬起头，恍若听见有什么人在轻声呢喃着，像是晦涩的夷语在交谈，在嗤笑，又像是些句读不分的“之乎者也”之流，在诵着，笑着……

他烦躁不安地踱到岸边，望向辽远的海天之际，不见一只孤舟，不留一瓦残骸。湛蓝的海在鲜血与夕阳的晕染下，显得有些发黑。

黑水沉舟，他再次听到了邓管带雄浑悲壮的声音——“事已至此，义不独生，誓与全舰将士共存亡……”

春寒料峭。那壮言，如孤寒的腊梅，在凛冽的寒风里不颤一毫，在广袤的海面上愈传愈远。渐渐，消逝了，陨落了……

而他，此时却似用尽了平生的脆弱，燃尽了耄老的微光。北洋水师——那是他毕生的心血，也曾乘风破浪，也曾威慑四方。而如今就此付之一炬，片甲，也不留……

他掐指算着今天的日子——

一八九五年年初，岁在甲午。

他是淮军首领，是直隶总督，是北洋大臣。他是一个兜兜转转渡过一个甲子的老人，一个跌跌撞撞鞠躬尽瘁的“糊裱匠”……亦或他都不是，他只是风雨清朝统治下的一个良民，他只是李鸿章，一个年过古稀的老人。

“ 世上之难事，书己名也，一旦书于此卖国之约，必得千古之骂名哉！王爷，您年纪尚轻，还交与老臣签之。”

他提过笔，舔满了墨汁，干瘦如柴的手颤巍巍地握着笔杆，一向杀伐决断的他，此时此刻优柔得像个孩子。

老练的笔法在纸上肆意涂抹着，硬生生地把“李鸿章”三个大字写成了“肃章”。他的灵魂在海风中颤抖，但他的身体，却要在洋人前伪装的宠辱不惊。

从他手起笔落那一刻起，他的身上就注定背负起了整个民族的不幸，他的名字就注定要贯上卖国贼的名号。他终究强撑着一把老骨，扛下了整个清朝的风雨飘摇。

他，终成罪人……

遥想和日本谈判过程中，一声枪响，子弹擦过了他的脸颊，撕裂了他的右耳，锥心刺骨，鲜血淋漓。

那一次，他与死神的距离只在咫尺。日使大惊，不得不免除部分赔款以进行安抚。他央求到:：“请复开枪，若老臣之命，可换得赔款之减免，死无足惜。”

他的话，字字诛心。他是一个有家，却不得不独行在漫漫长夜的旅人，纵满怀一腔热忱，却将滚滚赤血倾入了天朝美梦的无底深渊……

记得他在举国上下无人敢与列强争辩的情况下挺身而出。

记得他为维护北洋水师的设备，冒死向慈禧谏言，却换得一句 “太后生辰，普天同庆，挪银暂用。”

记得他为了保护最后一道海防，一时失策，避战保船，却换来身后之名的一败涂地……

他所做的，太多，而他能做的，太少。

他有幸岁过甲子，却不幸岁终甲午。

时过境迁，不知又过了多少轮甲子。失地收回，国耻已雪，可还有人记得那位背负罪名的老臣吗？那位用锦绣前程铺出民族前进血路的老臣，那位用一生的枯槁换得草木成霜的老臣！

若青史无欺，我愿在尾页添上一笔——“对不起，错不在你。”

他，仍背负着千古骂名。但他，无罪……

@话说文化 汇聚精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