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富春：审美经验中的情感

人对于万物的认识和道德关系都会表现为一种情绪和情感关系。在这样的意义上，人的存在是情绪性的和情感性的。这意味着，一方面万物是交感的，相互关联的；另一方面，人在此关联中既被它所限制，也对它确立态度。

■ 文| 彭富春

在审美经验中，如果说感性直观是其表现形态和想象是其活动方式的话，那么情感则是其主导动力。其实，在日常生活的感觉经验以及认识与道德的经验中，感性直观和想象也发挥作用。但这与它们审美经验中所扮演的作用相比几乎是微不足道的。更重要的是，审美经验中的感知和想象不是被思维和意志所支配，而是为情感所导引。于是，它们成为了情感的感知和情感的想象。这也充分表明，审美经验在根本上是一种情绪或者情感的经验。

如果将审美经验描述为情感的经验的话，那么我们肯定会遇到一个问题：认识和意志是否是审美经验的一部分？其答案假如是否定的话，那么它们是如何在审美经验中自身消失的？其答案假如是肯定的话，那么它们又是如何在审美经验中表现自身的？

审美经验当然与认识或者思维有关，这是因为它有关于美的理解和解释的问题。但是认识本身却需要再认识。我们一般将认识等同于理性行为，认为它是运用概念的判断和推理行为。它要么是归纳推理，要么是演绎推理。一般的思想的过程通过分析和综合、比较和区分、抽象和概括而达到真实的判断。但这是对于思想的狭隘化的误解。思想在根本上不能等同于理性，不是概念和判断和逻辑的运算。思想必须理解为关于存在自身的本原性的经验，是对于事物的直接把握。因此，本原性的思想和认识既不是归纳推理，也不是演绎推理，而是一种直观，而感性直观就是其形态之一。它在对于存在的经验中解释存在的真理。

这种对于思想和认识的理解的转变也要促使人们对于它在审美经验中意义理解的转变。审美经验中的思想和认识不是狭义的理性，因此不是概念、判断和推理，而是非概念性的理解和解释。同时它在整个审美经验中既不是孤立的，也不是根本的，而是与感知、想象和情感的共同作用，并且融化于它们之中。审美的理解一方面是对于感觉自身的理解，另一方面是对于感觉物的理解，由此产生感觉和感觉物的对话。

审美经验不仅和认识相关，而且和意志相关。就审美经验是情感经验而不是认识和意志的经验而言，它在根本上中断了和目的的关联，因为美不是欲求的目的。但审美经验作为心理过程却包含了审美自身的意志问题。人既有创造美的意志，也有欣赏美的意志。它既表现为感觉自身的动机、目的和决心等，也表现为对于感觉物的评价和价值判断等。尽管如此，审美的意志却不是独立和主导的，而是为感知、联想和情感所规定。更为重要的是，审美的意志在审美经验中逐渐地消失。当我要经验美的时候，意志似乎是强烈的。但当人的感觉和感觉物共同生成的时候，意志便委身于审美经验而融入美自身了。因此，所谓的审美意志在审美经验中经历了一个过程：首先是我要，然后是我不要，最后是我不要“不要”。在这样的时刻，唯一存在的只有纯粹的审美情感。

我们已经揭示出审美经验是非逻辑和无意志的情感经验。但什么是审美情感自身，这依然是晦暗不明的。情感一般和情绪相关，并有许多共同点。它们既不是对于事物的认识，也不是关于人的意志，而是人对于事物的态度。如果情绪和情感的本性是如此的话，那么它就相关于人在生活世界中的根本以及人和万物的基本关系。人对于万物的认识和道德关系都会表现为一种情绪和情感关系。在这样的意义上，人的存在是情绪性的和情感性的。这意味着，一方面万物是交感的，相互关联的；另一方面，人在此关联中既被它所限制，也对它确立态度。

这种态度要么是肯定的、积极的，如爱，要么是否定的、消极的，如恨。前者是人要接近事物，后者是人要远离事物。当然情绪和情感之间也有很大的差别。一般认为，动物虽有情绪，但无情感；人则既有情绪，也有情感。同时，人的情绪大多是生理性的，情感却主要是社会性的。尽管这些差异是存在的，但它们绝对不能极端化。即使情绪和情感互不相同，但它们也很难分离。这在于情绪中有情感，情感中有情绪。不如说，人的情绪是一种尚未敞开的情感，而情感是一种已经袒露的情绪。因此，情绪和情感往往是合为一体的。它们虽然是心灵的，但也是身体的和语言的。当我们说人的情绪的时候，就是在说人的情感；反之，当我们说人的情感的时候，就是在说人的情绪。#大道哲学#

本文作者系武汉大学哲学教授，著有系列学术专著“国学五书”（《论国学》、《论老子》、《论孔子》、《论慧能》、《论儒道禅》，均由人民出版社出版与发行）。本文选自《美学原理》，标题为编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