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宝不是掘金女了，那我们还能看什么？

01

去年小说《喜宝》决定拍成电影时，我已经在文章中写下自己的担心，“我为这部还没有开拍的电影捏把汗，如果拍成鞭挞女人的虚荣心，再来个掘金女不得好报的故事就糟糕了。”

现在电影上映了，看完之后，我觉得比我预想的还要糟糕一百倍——喜宝连掘金女都不是了！

她不是掘金女我们还看什么？

喜宝不是掘金女，那《喜宝》这本书还能算是亦舒最著名的代表作吗？

我站在电影院风中凌乱，这位叫王丹阳的导演兼编剧对喜宝这个人物，以及这本小说的理解简直浅薄到极点，随便闭着眼睛到豆瓣抓几个亦舒的粉丝来改编，都比她有深度。

相比魔改剧情，郭采洁的顾里附体都不算什么了，让演员背上影片失败的锅，完全不公平。

别和我说什么是为了过审，如果是为了过审，可以在结尾部分生硬批判一下，比如喜宝抱着钱孤独终老啥的，就像《误杀》中让男主自首，绝对不让他逍遥法外，以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审查制度不应该成为创作者粗制滥造的遮羞布，伊朗的电影审查制度比我们严苛多了，但导演阿巴斯依然拍出了很多令世界震惊的好电影。

他知道如何娴熟地运用电影语言，躲过不合理的审查制度，“限制之下，才能有更好的创造。”

在我们身边，也不是没有成功的改编范例，就拿最近上映的《沉默的真相》来说，编剧对紫金陈的小说做了很大改动，安排了新的人物，但是完全遵循了小说的精神内核，尊重原作者的创作，更好的的实现可影视化。

这个有点扯远了，我们还是说回《喜宝》是如何魔改的吧。

02

电影一开始，喜宝的妈妈就被写死了，编剧可能觉得这样才能显得喜宝很悲惨，孤苦伶仃，为她后来走投无路出卖自己做了一个情有可原的铺垫。

可这样就算惨了？

怎么看都是小说中的喜宝更惨一点好吧？

小说中喜宝的妈妈很晚才去世，她抛下喜宝去澳洲嫁人，那个男人48岁，三个孩子，略有资产，最重要的是，肯娶她。

妈妈这一走，房子退掉了，以后喜宝回香港，再也没地方住，所有的事情她都要自己为自己打算——母亲抛下她了！

这个与喜宝相依为命，用微薄的薪水将女儿带大的母亲；

这个冒着风雨去加班，只为能多赚一点加班费，买一只洋娃娃给女儿的母亲；

这个宁可冒着断煤气的危险，也要拿现款买纱裙给女儿穿的母亲；

这个把航空公司奖励给自己的福利，换成伦敦单程的机票，仅有的积蓄三千港币塞给女儿，让她去留学的母亲；

如今却告诉女儿，我40岁了，疲倦了，这是我人生最后的机会，我必须抓住。

她们这对母女，曾经共同乘在汪洋中的一条小船上，当有机会逃生时还是自顾自了。

因为那时女性只有抓住男人，才像抓住人生的救命稻草，她们一生都在等待靠得住值得依靠的男人。

这个男人出现了，母亲也顾不上女儿了，女儿也得去找她自己的男人。

喜宝甚至连抱怨的力气都没有，母亲已经比那个不靠谱的老爹牺牲太多，她不能拖死她，那太自私了了，再难，也得放她走。

死别算什么惨，生离才是真的惨。

可最后母亲还是自杀了。丢下女儿，她以为自己可以活下去，没想到还是不快乐，在女人无力自主的一生当中，弄点钱或许很容易，快乐却太难。

这样的悲哀与绝望，才是入木三分。

喜宝与她母亲的命运，是相互映照，彼此呼应的。

母亲不是一个苍白的背景墙，她是喜宝为何要立志逃出贫穷的根源，也是她所有虚荣心的出处。

母亲为了爱情却嫁错了人，她曾经那样年轻貌美却穷了一辈子，她的人生摆在喜宝面前，像一个拼错了的图画，所以喜宝才会说，“青春不出卖也是会过去的。”

篡改了喜宝的生活，编剧又把魔爪伸向了男主勖存姿。

勖存姿在剧中变成了中年丧偶，一直未娶的钻石王老五。

这样喜宝与他之前的关系就从包养变成了搞对象，而且经得起道德的拷问：我们都是单身男女，男生给女生花点钱怎么了？岁数相差点大点怎么了？

那我们还看个P啊？原谅我口吐莲花，谁想看爷孙恋啊，小说中喜宝与勖存姿之间是一场刀光剑影势均力敌的对决好吗？

03

勖存姿是什么人？富可敌国，低调神秘，看似儒雅，实则杀伐决断，精明冷酷。

他在生意上和家庭中都可以为所欲为，太太被他体面地如一尾冰箱中的鱼冷落在一边，一个人吸干了这个家族中的所有精气，他的儿子聪恕懦弱不堪，永远活在他的阴影中。

他选择喜宝，不仅是因为喜宝漂亮，有着天然而美丽的胸脯，还因为喜宝像他，她骨子中的狠劲与他棋逢对手。

选择她，就像选择一件商品，喜欢，就买了。所以他一分钟都不愿意耽搁，直接谈交易，“我是一个老人了，我已经没有时间可浪费。”

喜宝自愿卖身，交易即可生效。如果喜宝不愿意，他绝对不会勉强，换个人再买好了。

但他胸有成竹，知道自己不会错。在生意场上出手那么多次的人，岂可会错，人们眼中的贪婪与欲望，他看得太多了，太懂了。

相似的事情，喜宝已经做过一次，她在剑桥的生活费是一个开杂货店的男人为她支付的，而她还看不起他，觉得他太伧俗，对他态度恶劣。

对勖存姿，她是有崇拜和虚荣心的。

她太聪明了，有一种野兽般的敏锐直觉，当勖存姿在宴会结束后送她回家，并提出和她约会时，她就清楚地知道，她已经成为他的猎物。

但她还是欣然赴约，只略微的挣扎下，就被自己说服了——下学期的学费、住宿费、以及零用还都没有着落，遇到勖存姿可以解决一切问题，“这是我一个堕落的好机会，不是每个女人都可以得到这种机会的。”

勖存姿当然也不是第一次，他和喜宝的故事之所以能够和他之前所有的故事都不一样，只是因为碰巧喜宝有灵魂罢了，别的没有灵魂的女人他照样买，他不介意的。

相比他，喜宝终究还是弱了。

即使是买与卖的关系，她也不可免俗地觉得青春与美貌可以换得男人的怜惜，她照样错把片刻的温情当做男人的心动。

勖存姿不动声色地教训了她，问错一句话，就可以冷落她几个月。爱上了别人，他毫不犹豫地在她面前枪杀了他。

这时她才知道这个男人是个狠人，她上了贼船，交易在这一刻露出狰狞嘴脸，没有半分美感。

如果电影担心喜宝这样一个掘金女会教坏人，更应该据实改编。

如实把这一切演出来绝对能够起到警示意义，别让那些无知少女觉得包养也能包出爱情来，交易就是交易，放弃了做人的自由和尊严才会沦为商品。

电影中让喜宝和勖存姿以单身男女的姿态谈恋爱，固然替喜宝摘掉了小三的帽子，同时也将他们的关系变得俗套和浅薄了。

喜宝最后选择陪伴在勖存姿身边，自然已经不再是为了钱，但那种感情也是复杂的，有爱，有依赖，也有成就感，她在这人间无处可去，勖存姿的软弱和依赖，让她有了被需要的感觉——她终于成了他的最后一个女人。

“我一辈子离不了他，他这个人在我心中落地生根，我整个人是他塑造的，我的生命中再也没有人比他更重要，他的出现改变了我的一辈子。”

到最后，连勖存姿也对她刮目相看，原来以为她只是为了钱，没想到她愿给他养老送终。

他曾经在人世间为所欲为，到头来与所有的老人一样软弱，人一软弱，才会生出丰富的情感。

这大概与刘銮雄愿意将所有身家都给甘比是一样的的心情，喜宝与甘比都出现在了一个合适的时间，男人开始软弱了，才懂得珍惜这最后一个女人。

总有女人喜欢做男人最后一个女人，哪怕已经有了足够的钱，她们也非得去抢这样一个奖牌在手才觉得人生圆满。

这么复杂的情感你跟我说就是爱情，哭哭啼啼的爱情？真是浪费了亦舒的手笔。

04

当然，以上一切魔改都没有最后喜宝非常有骨气地把所有钱都还回去更扯。

可能编剧觉得这样才能体现出喜宝的高风亮节，让她和勖存姿之间的爱情变得更加纯粹。但这不是喜宝的做派，有钱不一定能让她快乐，可再痛苦，她也不会把钱还回去。

她这样的女人，就像伊丽莎白·泰勒，“我再恨一个男人，也不会把他的钻石还回去。”钱的好处太多了，它也能销蚀人的筋骨，叫人失去生命的斗志。

喜宝本来是可以选择接受勖存姿的帮助，完成学业，成为最年轻的大律师，甚至进入国会，但是她自己不愿意了，上学又有什么意义呢，不过都是为了赚钱。

喜宝成了一个不快乐的有钱女人，可她不快乐的地方是她那豪华的家，不再是过去她和妈妈所住的简陋的房子。

如果说每个人的不快乐都有价格，她的比较贵。这样每次不快乐时，都有一种骄傲和得意在里面。

《喜宝》这部电影的失败，不仅是编剧和导演对小说的理解有问题，也不仅是因为选角和演技的问题，还在于他们犯了一个非常常见的问题，我们的创作者总是否认女人的野心与欲望。

他们最喜欢把女人描述成被动的无脑的爱情动物，她们纠缠的、苦恼的，永远都是爱情，她们往往被简单粗暴地划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秦香莲，一种是潘金莲。

给秦香莲发个奖牌，把潘金莲游街示众，就完了。

女人为什么不能野心勃勃，女人为什么不能像郝思嘉一样精明算计的同时又充满魅力？喜宝之所以成为经典，恰好是这一类女人的缩影，她们身上有人性的局限，也有人性的挣扎。

你不能用正确或者错误来形容她们，她们展现了人是如何被困在自己欲望与需求的矛盾中不能自拔的。

喜宝是捞女是掘金女，试图对她的洗白都是对她的误读，但她不讨厌，她诚实对待自己的欲望，追逐它，也被它所吞噬。

她不呼喊女性独立这样的口号，却叫人分外懂得这四个字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