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故事四十九 豆苍子开花

过去镶在枕头两端的枕头顶,住南北炕夜晚挂的幔帐,贴身穿的兜肚,妇女的鞋面烟荷包,钱褡子,还有好多东西,都讲究绣花。绣花是妇女的硬功夫活儿,姑娘从小就手拿绣花针跟母亲学,越学手越巧,越练活儿越熟。姑娘们又常聚在一块儿,一个跟一个比,看谁手艺高。学来学去,比来比去,到出嫁的时候,就有一手好绣活儿了。

今天咱就讲绣花的故事。故事出在岫岩的哨子河边上哨子河边上完颜氏家中有一个姑娘,名叫霾俊尔哈,她从小心灵手巧,说她心灵,凡是天上飞的,地上长的,林中跑的,只要她见过一眼,都能记住。说她手巧,她绣什么像什么,跟真的一影儿不差天,霍俊尔哈坐在炕上绣桃花,那一串串,一朵朵,粉红粉红的花瓣,真招人喜爱。花绣好了,她正独自端详,突然“嗡”地飞进来一群蜂子,一个挤一个落在花上。原来那群蜂子把绣的花当成开在树上的真花,飞来采蜜了。

还有一天,俊尔哈绣完几只蝴蝶,她家有一只猫,冲着“蝴蝶”扑过来,把“蝴蝶”都抓破了。

霍俊尔哈长到十四岁,一手好绣活儿就更出名了,要说手巧是好事,也是坏事。这事儿让哨子河边上一个“老刁婆”知道了。老刁婆是谁呢?是那音太佐领的老媛。她仗着儿子在旗里做官,有权有势,就横行新道,专门欺负绣花的姑娘们,大伙儿背地里就送给她个外号叫老刁婆

这老刁婆有个怪毛病,不爱看山上长的野花,庭院里种的家花,盆里栽的名花,专门看绣女们手绣的花,她今天看社丹,明天看芍药,天天不重样儿。听说谁家的姑娘手头儿好,就把谁叫去给她白绣花。等你绣完了,她便扣下人不放走,要想走,就得家里拿银子求她。老刁婆靠这个来诈钱,也不知诈了多少。她整天肥吃肥喝,什么活儿也不干。

这天,霍俊尔哈被传到老刁婆家里,老刁婆正斜歪着身子,眼睛半闭半睁地躺在虎皮褥子上,丫环轻手轻脚走到她跟前,垂着手,小心地说:“奶奶,霍俊尔哈来了!”老刁婆睁开她那对蛤蟆眼睛,嘴里“哼”了说:“来了,好哇!霍俊尔哈,你会不会绣花呀?”

俊尔哈看到老刁婆那刁样子,心头一阵厌恶。可是她不敢说不会绣花。她父亲是个旗丁,就在老刁婆儿子那音太佐领管辖的旗下当差,她的讷讷正病在炕上,身下的弟弟妹妹又小,她怕老刁婆发了怒,把她扣留不让回去,阿玛没有银钱来赎不说,家中也没有人照顾生活,她只好说:“小女多少会几样儿。”老刁婆说:“那你就绣几样吧!”

俊尔哈说:“世上的花多得很,不知让小女绣哪样儿?”老刁婆想:“绣哪样儿?老娘让你挨样绣。”

原来这老刁婆还有个怪毛病,让谁绣什么花她都唱着说,有时候一唱就把来绣花的姑娘唱懵了。这工夫,她把长烟袋从嘴里拔出来,在炕沿上敲打两下,咳嗽几声,清清她那沙沙响的嗓子,唱上了

什么开花在水里?

俊尔哈见老刁婆唱着问,便亮开脆生生的嗓子唱着回答:

这个花名难不住咱哪,

荷花开花在水里

老刁婆接着又唱着问:

说一个二呀,道一个二,

什么开花宝瓶盖儿

霍俊尔哈唱着答

这个花名难不住咱哪,

猫骨朵开花宝瓶盖儿

老刁婆又唱

什么开花在路边?

霍俊尔哈唱着答:

这个花名难不住咱哪,

马莲开花在路边

什么开花一身刺

霍俊尔哈答

这个花名难不住咱哪,

黄瓜开花一身刺。

老刁婆唱

说一个五呀,道一个五

什么开花赶端午?

俊尔哈答

这个花名难不住咱哪

芍药开花赶端午

说一个六呀,道一个六

什么开花一身肉?

霍俊尔哈答:

这个花名难不住咱哪,

鸡冠子开花一身肉

老刁婆唱:

说一个七呀,道一个七,

什么开花把头低?

俊尔哈答:

这个花名难不住咱哪,

糜子开花把头低。

老刁婆唱

什么开花吹喇叭?

孤俊尔哈答:

这个花名难不住咱哪

芝麻开花吹喇叭。

老刁婆唱

什么开花满山走?

俊尔哈答

这个花名难不住咱哪,

蔫条子开花满山走

老刁婆足足问了九九八十一种花,霍俊尔哈答了九九八十一种花名,半点儿也没答错。

老刁婆再也想不起来世上还有什么花了,又哼了一下鼻子,把身子斜躺到虎皮褥子上说:“今天就点到这儿吧,把刚才点到的花全绣下来!”

从这天起,霾俊尔哈被关在老刁婆家的绣房里,她白天绣,晚上绣,一天绣九样,九九八十一种花,只用九天工夫就绣完了。到了第十天,她把绣好的花一样一样地摆在老刁婆跟前,老刁婆瞅荷花荷花俊,瞅猫骨朵花猫骨朵花美。她怎么看也看不够,恨不得长一百双眼睛才够用。等她眼睛看花了,嘴巴子笑歪了,坏心眼子也来了。她想:这么好的绣品,要是拿到岫岩城里去献给老王爷,她就能得到重赏。

那老王爷上面还有盛京将军,盛京将军上面还有在北京坐殿的皇上爷,层层往上选,上面层层赏,要是弄好了连儿子也能当上大官。这真是富贵荣华一齐来呀!想来想去,她又想出了二九一十八花名。她以为这回非难住霍俊尔哈不可了,只要霍俊尔哈一答不上来,她就把她留下,让她白天黑夜不停地绣。可老刁婆点什么,霍俊尔哈还是答什么,老刁婆没办法。

这天,她把霍俊尔哈叫了来,装出十分亲热的样子问:“霍俊尔哈,从你到我家里来,共计绣了多少样花儿啦?”

霍俊尔哈答道:“头一回绣了九九八十一样,第二回绣了二九一十八样,加在一起是百零九样,”老刁婆“噢”了一声,说:“一百零九样啊?”蕪俊尔哈说:“是一百零九样。奶奶点到的花名我都绣出来了,该让我回家了,”老刁婆说:“这世上还有一样花没绣呢!你要绣出来我就放你,要绣不上来嘛,就在我家学着绣吧

霍俊尔哈心里明白,这学着绣就是不让她走了。可这花是什么花呢?这时听老刁婆

唱道

什么开花人不知?

什么开花人不知,人不知怎能叫出花名来?这不明明是难为人吗。可是这个花名还是没有难住霍俊尔哈,她唱道:

豆子地里长毛刺儿,

豆苍子开花人不知。

这一答,老刁婆咔巴嘴了。豆苍子开花她真就没看到过,她眨巴眨巴鼓蛤蟆眼晴,说:

“那你就绣个豆苍子花吧!”

霍俊尔哈说:“豆苍子花人不知,不能绣。要想知道,容我今晚到豆子地里看看,不看不知,一看便知。

老刁婆想:这本是不知的东因,一看怎能知呢?便说道:“那你今晚就去看看吧!”

那天晚上,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照得地上通亮。霍俊尔哈走到豆子地里,看见豆棵中的豆苍子,一棵棵随风摇摆着,就像在向她点头招手。

她看来看去,没有一棵开花的,急得她直掉眼泪。正哭着,急然听豆苍子说话了:“好姑娘,你别伤心,快看吧!”霍俊尔哈一看,眼前的一棵豆苍子真地开了花,那花没有那么好看的了,那味儿也没有那么香的了。霾俊尔哈跪地上就要磕头,又听豆苍子说:“好姑娘,快绣吧,照我的样子绣吧!不过,你要知道,你绣到什么时候,那贪心的老刁婆也不会饶过你!

霍俊尔哈听了豆苍子的话,一下子醒腔儿了。她香看四周,没有人跟着,就钻进树林子一口气跑到她许配的郎君家里去了

老刁婆找不到霍俊尔哈,气的得了大肚子病,气死了

传说世上的豆苍子花只有霍俊尔哈看到过一次,因为霍俊尔哈没有把它绣出来,至今谁也不知道它是啥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