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没几天，村头独居的老郑头就咽了气。街坊邻居纷纷耳语：嗯，还是走了好，赶在严冬前面不受罪，他那90岁的老嫂也不跟着受累了。

是呀，在老郑头病倒不能下床的最后半年多，都是他那老嫂，崴着双缠过的金莲小脚，不管酷暑凉秋，刮风下雨，颤巍巍从这院到那院给他端汤倒水，没有间断。这老嫂为啥对小叔子这么关心，老郑头的子女又在哪里？

1.

老郑头也结过婚，不过是那倒插门的婚儿。那时家里兄弟三个，穷得叮咣响的爹娘实在没法儿，好说歹说托人给他寻了门亲。对方不嫌他家徒四壁，唯一条件是当上门女婿，到女方家生活，生了孩子随女方姓，这种婚姻也叫入赘。

孩子随女方姓倒没啥，毕竟目前男女平等，尤其两个孩子的家庭，一个随父一个随母已算正常，就连当上门女婿，也成一种理性选择。但在六十年代的农村，倒插门是一个略带贬意的词儿。对男人来说，并不是一桩光彩婚。那老郑头结婚一年后，竟然卷铺盖又回来了，为啥回来不得而知，但却从此没有再婚。

回来后，老郑头以修自行车为生。自行车是那个年代农村的交通工具，村头村尾村中央各有一处修理铺，但就数老郑头的生意最火热。

除了手艺好，黑廋的老郑头人也很实在，从不漫天要价，他的店铺门前常常是生意旺盛。虽然挣的是小钱，但老郑头一个人没多大开销，倒也日积月累攒下一笔“巨款”。有了这笔源源不断滚雪球般的钱财，老郑头也算村民羡慕的一个快乐单身汉了。

修自行车，是老郑头大半辈子的营生

2.

在弟兄三人中，老郑头排行老小。兄弟三人中只有大哥娶妻生子，但大哥早年病亡，留下寡嫂带着三个年幼的孩子凄风苦雨捱日子。同为光棍的二哥多年前也因酒精中毒身亡。此时，老郑头的爹娘已下世，曾经旺盛的老郑家也就剩下老郑头和寡嫂以及身边的三个娃。

说起这寡嫂也挺不容易。早年逃荒讨日子，从遥远的徐州一路沿街乞讨过来。在饥三顿饱一顿的长途流浪中，奄奄一息偏就倒在老郑家的门口。虽然那时经济普遍不景气，但也不至于饿成这样。老郑头的老娘看这二十多的外地姑娘饿晕成这样，不免动了恻隐心，留姑娘好吃好喝养几天。

谁知这一养，姑娘竟然动了心：继续沿街走巷去要饭，算啥事？这片土地还算肥，就是产量低也能家家户户填饱肚，关键萍水相逢，眼前这家人待自己真不错。

就这样，这姑娘成了老郑家唯一的儿媳妇，成了老郑头的大嫂子。

婚后的小夫妻倒也恩爱有加，三个孩子都在婚后6年内出生，眼瞅着红火日子要烧起来。但福祸相依命运莫测，老郑头的大哥偏巧就生了重病，不久一命西天，去时妻美子幼。

3.

老郑头自己没有孩，攒的钱自然没处花。看着寡嫂拖着仨孩不容易，老郑头心一横：反正都是老郑家的子孙，给谁花都一样。嫂家的孩子待好了，自己晚年还愁没人养？老郑头多年来的辛苦钱，就这样一点点贴给了侄儿们，包括上学，结婚。

寡妇门前是非多，何况还有个单身小叔子，那些年嚼是非的大有人在。但身在不怕影儿斜，时长日久，这寡嫂的清朗人品逐渐赢得旁人点赞。原来，这是一个守规矩极本分的妇人，她与老郑头之间也只是郑家孙子带来的亲情。

那些年，街坊邻居常看到：

放了学，三个孩子端上小板凳围在老郑头身边写作业。

家长会，如果寡嫂顾不上，老郑头就是代家长。

交学费，寡嫂手头挪腾不周时，老郑头就成了经济后备军。

人生一世，转眼就是一辈子。

4.

时光晃悠悠，转眼间孩子们长过老郑一个头。孩子大了，寡嫂，老郑头都进入了暮年。

三个侄儿倒也有出息，念了书进了城，娶亲生子开始各自的新生活。侄儿们生活孩子都要顾，生存的压力弄得一刻不敢喘口气。农村虽还有老娘，有老叔，但小时长大的农村院子已经很少再回去，即使回去看老娘，也是来去匆匆不过夜。

老郑头去年吃东西吞咽困难，到医院一检查，却检出了食道上的大毛病。医生下了病情决断书。孩子们执意带他好好看，老郑头嘴角溢笑却摆手：“孩们心意我领了，生老病死是正常，折腾自己不值当。”村人纷纷说，老郑头一生够仗义，只是这老郑头太为孩子们着想，舍不得侄儿们不好过。

最后的时间里，老郑头倒也开开心心，没事唠嗑，看人下棋，围堆胡侃。但病情恶化后，体重一度飞速下降，曾经一米七六敦实的老头儿迅速干瘪成干皮包。

老嫂知道后，不嫌劳累，在自己家做好饭，挎着饭盒，崴着颤巍巍的小脚去送饭，给他洗涮，清理。直到老郑头生命结束，每天三晌，不管刮风下雨没有停过。

秋初那一晚，老郑头疼得高声喊，邻居们听到告诉了他寡嫂。已经歇下的老太太不听劝告，不顾天黑穿衣出门找医生。嘴里反复嘟囔的一句话“不能不管，那是他叔，我在这个家里唯一的亲人了。”

人与人之间的爱，不一定有血缘。

5.

老郑头去世了，寡嫂很伤心，抹着眼泪抽噎着。邻居纷纷劝说着，老嫂你可别伤心，你对他真是很不赖。他现在去了，天不冷不受罪，你也不用踩着雪去照顾他。

老嫂说，那些年孩子小苦得不能行，他叔没少照顾俺，不管孩子们记不记得，这份情我却永远还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