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人又要拿奥斯卡了？

作者：Richard Brody

译者：覃天

校对：易二三

来源： 《纽约客》（2021年2月10日）

有时，在一部电影中，技巧过于炫耀，以至于压倒了电影本身，但也有电影通过技巧来让自身的谦逊占据主导地位。李·以萨克·郑的准自传电影《米纳里》给我们展示的，就明显属于后者，这部电影讲述了20世纪80年代，韩国移民的孩子在阿肯色州的农村成长的故事。（从周五开始，这部电影将在电影论坛和A24公司的虚拟影院线上「上映」两周。）因此，导演将电影中原创的、特别的和个人化的东西简化成了人们熟悉的戏剧冲突。

小时候，大卫·易（阿伦·Ｓ·基姆饰）和他的家人——他的姐姐安妮（诺埃尔·赵饰）和他们的母亲莫妮卡（韩艺璃饰）和雅各布（史蒂文·元饰）从加州搬到了阿肯色州的乡村。在阿肯色州，他们住在一大片空地上的一座活动房屋里，雅各布计划把那里变成一个养活他们的农场。但是，新的环境引发了一系列问题——一些家庭冲突开始出现了，另一些长期存在的家庭矛盾则迅速加剧。首先，雅各布似乎没有向莫妮卡明确表示，他们将住在一处未开发的与世隔绝的房产上——也就是活动房屋里。

莫妮卡和雅各布长期以来一直在钱的问题上争执不下——他们已经在美国生活了十年，但几乎没有什么表现。（雅各布提醒她，这是因为按照韩国传统，他作为父母的长子，必须养家糊口。）在阿肯色州，雅各布和莫妮卡都在孵化场做雏鸡的性别鉴定员——雅各布在加利福尼亚州就是这样做的，他被认为非常擅长这项工作——直到他离开去开办农场。

雅各布长期以来一直对他重复、单调的劳动感到厌倦和沮丧，他对农场的梦想既事关利润的问题，也牵涉他的独立和创造力。大卫生来就有心脏杂音这种疾病，需要经常监测（他甚至不能跑步），而且在紧急情况下，靠近农场的医院又很远，这让莫妮卡十分担心。在他们的新家，她感到愤怒、沮丧、绝望和孤独；虽然这个地区有少数韩国移民，但她几乎没有与他们建立联系。因此，为了陪伴莫妮卡，并帮助照顾孩子，这家人把她丧偶的母亲顺子，也就是大卫·易的外婆（尹汝贞饰）带过来和他们住在一起。

外婆的到来改变了大卫的生活。她聪慧、慈爱，脾气暴躁却也温柔，世俗而冲动，十分喜爱她那阳光、同时负担累累的外孙。与此同时，雅各布开办农场的努力得到了一个名叫保罗（威尔·帕顿饰）的邻居的极大帮助，保罗是一个热情洋溢、略显笨拙的基督教神秘主义者，当上帝感动他时，他会说一些没有人知道的语言。保罗是一个爱交际的隐士，在某种程度上，他在当地的就是一个人们口中的笑话，但他还是一个知识渊博的农民；他很快就和雅各布交上了朋友，并提供了他的经验和劳动。（目前，我们还不清楚他是拿到了钱，还是只是帮了个忙。）

雅各布对农场的热情使他对自己的努力过于乐观。为了寻找一个挖井的地方，他拒绝了一名探矿者的服务——他吹嘘说「韩国人用自己的双手，我们用头脑思考问题。」——结果是，当他挖的井干涸时，他可能会失去全部庄稼。这种傲慢引发了一连串的不幸，开始时很小，结果却是灾难性的。

这部电影留意了农业生意，但只是粗略地描述了家庭关系和与镇民的纽带——以快速、尖锐的笔触描绘了这一点。它对父母婚姻的描绘，充满了安静，痛苦，对抗的回响。但电影中大多数最好的方面，来自李·以萨克·郑细腻的观察力和他给他们带来的热情，却被他们的呈现所削弱。这部电影的故事和观察视角可能是个人的，但它们的拍摄完全缺乏主观性——无论是来自于导演还是电影中的人物。电影里，一次是一个美国角色，然后是一个韩国人顺口提起了朝鲜战争，不过真正的历史好像被遗忘了。

除此之外，这部电影就是一个空白的框架——导演将故事预先组织成情节所需的基本信息和解释它的重要人物特征。这部电影（或者通过导演暗示的，也就是记忆力很强的观察者大卫的视角）从来没有收集到足够丰富和多样化的观点，来暗示深刻的经验或性格特征。这是一种熟悉的风格，一种刻意轻描淡写的学术现实主义，即使在可怕的事件发生时，以及严重的危险中也保持克制。

不幸的是，与这部狭隘的、仅仅是说明性的戏剧相匹配的是一种非个人化的摄影，它未能暗示出质地或亲密感。这些图像描绘的是剧本中的内容，而不是人物的生活；在场景之间，人物和故事似乎都不存在。至于地点的感觉，它是近似的：地点像布景一样发挥作用，既没有空间感，也没有触觉；风景被简化为几个说明性的镜头。演员们既有魅力，又有才华（当然，史蒂文·元是演员阵容中最知名的，扮演外婆的尹汝贞是出演过洪常秀的许多电影和林常树的《下女》的老戏骨），但在这里，他们的表演受到了限制；他们带出了故事的逻辑，而不让情感溢出故事的范围。

尽管尹汝贞的表演充满魅力和细微差别，但她的角色是一个陈词滥调的人，与格伦·克洛斯在《乡下人的悲歌》（2020）中饰演的角色没有什么不同。其结果是使特定的经历变得普遍，使陌生的经历看似合理，而不寻常的经历变得平淡无奇。

作为一部以儿童经历为中心的电影（大卫在片中的情节要比安妮多很多），《米纳里》奇怪地忽略了好奇心、惊奇、幻想和恐惧。电影中情感最强烈的时刻，是少数几个能唤起大卫焦虑阴影的时刻。有一天，他无意中听到他的母亲向他的祖母解释说他有死亡的危险。那天晚上，大卫在像往常一样，在外婆旁边的床上睡觉前，他问外婆，自己是不是要死了，而外婆对烦躁的祈祷和宗教仪式不屑一顾，她认为大卫的妈妈把他变成了一个傻子。（当外婆告诉大卫不要再为进入天堂而忧愁时，大卫问道：「如果我下地狱怎么办？」）这些场景最接近于暗示庄严与纯真、恐惧与对其表达的恐惧的混合，这使得孩子的内心生活变得深刻、奇怪和独特。

在其他部分，李·以萨克·郑丰富的回忆和推断因其描述的简约性而变得平淡无奇。《米纳里》的风格是一个令人沮丧的例子，说明了这样的传统对整部电影施加了巨大的压力和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