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电影《你好李焕英》，我也想聊聊我的母亲

50/60年代的父母，真不全部都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柔和豁达。我的母亲，她从不只盼望我过得健康快乐就行。

上小学的时候，同学们一放学都跑去室外疯玩。

只有我，被美美强留在屋子里。她自己扮演奥数老师，拷问我各种类似于游泳池一边抽水一边又放水、抽水比放水慢、几小时后游泳池能满水的话题。同时叫姥姥姥爷扮我的同学，模拟奥数比赛最后的冲刺。

天知道那得是啥样婶儿的游泳池！一边抽一边放是水管坏了吗？我的思绪早已经跑到了矿上新开的那个真游泳池边上去了。那个露天的泳池，我只去过一次，还被两个坏表姐推到了水里。

（侵权删）

我想学会游泳。

但美美不让我去玩。她说那很危险。我知道主要原因是她觉得那很浪费时间。在美美的规划里，我将来应该是一个数学家，至少得成为一个教奥数的数学老师。即使我从没参加过任何一次真正的奥数竞赛。

我根本不是学数学的那块料。

我喜欢画画。教美术的杨老师也可喜欢我了。每次上课都弯腰在我身边手把手的指导我，帮我修改我画的小苹果小香蕉。后来学校成立了美术班，杨老师强烈要求我过档。被美美无情的拒绝。她觉得那会影响我的文化课学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美美的心目中，只有数理化才代表着文化。

（侵权删）

后来我小学毕业了。

美美调到离家很远的一个医院去上班，所有白天的时间都顾不上管我。我被压抑的天性一下子得到解放。我央着厂长一周给我10块钱的零花钱，然后把这些钱全部挥霍在了购买明星卡带、海报还有铜版纸《当代歌坛》上。杂志是每月一期，但毕竟那时候歌坛很繁荣嘛，出唱片的歌手太多了，正版卡带又很贵，所以时常我也捉襟见肘。

这时美美启蒙我的奥数思维排上了用场——我把9.8一盒的原装卡带听完后，再以7.8-8.8元的价格转手卖出（卖给跟我住一个家属院的佳佳）。这样我又有钱去买新的卡带。我的卡带和《当代歌坛》一直正好保持在恰恰装满三大抽屉的状态，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终于有一天，美美以突击检查卫生为由，一把拉开了我那摇摇欲坠的抽屉。她当时发出尖叫，并且晕了过去。美美醒来后，我跟音乐也彻底的说了拜拜。

强制奥数带来的后遗症就是，我每次看到井盖儿，都会想有一个蜗牛在井里。它白天往上爬1m。晚上又掉下去0.9m。更恐怖的是，我沮丧于根本计算不出究竟什么时候它能彻底爬出这口井。还有物理老师在讲浮力的时候，我也会仿佛一下子跌进小时候那个诡异的游泳池，带着无力的眩晕。

意识到我在数学上难有建树之后，美美转而要求我去学新概念英语。并且介绍了一个新朋友给我。那女孩是她同事的女儿，长得瘦小，酷爱英语。却又爆发力十足。

爆发力十足是指她自带着绝不服输的竞争精神和拼劲儿。不仅学英语要第一，开口读课文要第一，骑自行车去上新概念课，她也一定要骑得比我快，骑速要第一。就连那会儿我们一起去美美单位的大澡堂去洗澡，她也要争第一：要洗的比我快，即使偶尔洗的比我慢，穿衣也一定要比我快。

可想而知，我当时有多崩溃！我可不喜欢这样的朋友，尤其是她总故意在我面前说一些我根本没听过的单词。但美美喜欢的不得了。

为了美美，我只能忍耐。坚持学着新概念，努力模仿老师的发音。终于有一天，在我为英语成绩不再拖后腿而沾沾自喜的时候，那个女孩考进了外语学院。后来她去了大使馆工作，又后来，她自己鼓捣去了美国。

不知道大文豪美美有没有读过田忌赛马。总之在她的规划里，我永远是用自己的劣势去正面刚别人最长处的那匹三等马……

是的，美美有一套完整的、她自己的理论，并要求家庭里的每一个成员去执行。干涉范围不仅包括学习、兴趣和交友。很不幸她的终身伴侣杨厂长对她的每一项要求都置若罔闻，态度友好但从不执行。于是美美把精力全部集中到了弱小无力反抗的下一代身上。

她的理论还包括留长头发会影响智力。她强迫我剪了一个西瓜头，在一个叫“赛美”的理发店。有多美不敢说，的确一个月都不敢摘帽子。然而她自己也去那剪发。我两是整条街的西瓜母女。

就连被子是不是要叠起来再蒙床单、洗漱间擦脸和擦手的毛巾到底怎么摆放，大衣柜里的衣服要再罩几层罩子，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情，我俩的意见也常常不能统一，并常常会争吵一万次。当然，最后一定是按照她的喜好来执行。更当然，此过程中厂长不配有任何意见。

美美的教育理念就是强势和渗透。她成功了一半。在漫长的时光里，我没能成为她理想中的那个样子，却活成了自己曾经最反抗的那个她。

小时候玩完泥巴回家，不洗手就要吃饭。美美在一旁各种唠叨，直到我不情愿的去把手洗干净。现在每天沉浸在洗手中不可自拔。医生说，你得湿疹就是太爱干净，别总洗澡洗手病就好了。

小时候美美把家里的真皮沙发蒙上6层沙发罩，我嘲笑她有天沙发死了都没让任何人见过真面目。现在自己住的屋子里也有个布艺沙发，我细心的也蒙上了沙发巾。毕竟洗沙发巾可比清洁沙发容易太多了！

在美美年轻的那个时代，知青们要靠干体力活儿割麦子赚工分。不服输的美美，是她下乡的那个支队割麦子大赛的冠军。挥汗如雨赚来的薄薄一沓粮票，转眼就被老父亲专程来取走，拿回城里给小妹买糖吃。

善良的美美从不计较。为家人付出和分担着是她的快乐，也是她在苦困生活中的不放弃的支撑。返城后美美考上了医学院，曾经挥动镰刀的手拿起了手术刀。

后来30多岁的美美有了她唯一的孩子。也就是我。

到了一定年龄后，我特别理解了美美。

一个新手妈妈，那个时代的妈妈，自己吃过苦，也没有太广阔的见识。她对孩子的那种很朴素的爱和寄托：就是不希望孩子再吃苦么，那就学好数理化就行了，走遍天下都不怕~希望ta能交到努力上进的好朋友，希望ta能整洁自律。也是因为并不富裕的家庭，更希望ta能了解自己的平凡和不完美，更懂自食其力。

这些带着强势的爱，裹紧了那个年代的很多孩子。如何消化这些爱，而不是把它们当做束缚去挣脱，是很多孩子一生的功课。读懂自己的母亲，也是一个人成熟必须的过程。

刚来北京的时候我做过一个梦。梦见像20年前，我坐在她单车的后架上，她飞快的骑向姥姥家。一路上美美说：我建了个群，里面都是喜欢你的那些男孩子，你看看哪个合适别再挑了。这时楼上装修巨大的声响把我从梦中惊醒。醒来身边没有美美，只有一事无成的自己。我惭愧于没能让母亲过上更好的生活，也没能陪伴。

最后对于我的母亲美美，我想说只要她健康快乐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