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年来,“原生家庭”成为一个热词,许多人长大后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性格缺陷,或生活的不幸,其实跟原生家庭有着密切关系。
天才作家张爱玲的一生无疑给我们提供了一个绝佳的观察样本。先遭渣母抛弃,后又爱上渣男的她,36岁时竟然嫁给65岁的美国老公。
曾经临水照花人的张爱玲,为何成了端屎送尿的远洋保姆?
走近张爱玲本人和她的文本,既是走近传奇,又是走近一面镜子,让我们得以窥见天才与其原生家庭之间极致的相爱相杀。
“有人从小康之家而堕入困顿的吗?”鲁迅先生曾这样发问。
要论张爱玲的家世,何止是小康之家,简直是红楼梦曹公的近代翻版。
1920年,张爱玲出生在一个顶级名门家庭,她的祖父是晚清名臣张佩纶,祖母更是清廷股肱之臣李鸿章的女儿。
虽是名门,却逢末世。
到了张爱玲父亲这一代,烟枪取代了权杖,在吞云吐雾中,爱抽大烟的张父和清王朝一起走向末路。
病衰而沉沦的父亲,似乎应该有一个裹小脚的女人苦苦守在身旁,这本是传统社会的典型情景。
但张爱玲的母亲黄逸梵恰恰是末世中顶级叛逆的奇女子。
她奇在撕毁一纸婚约说走就走。从28岁起,黄逸梵一直在环球旅游,西到伦敦巴黎,南下印度新加坡,在女人的裹脚布还没有完全摘下的年代,黄逸梵早就开始大步流星地逛世界。
没有经济收入的女性如何独立?这是鲁迅先生当时提出的“娜拉出走后怎样”的经典问题。
这个问题甚至直到今天还在困扰着不少现代女性。
而黄逸梵继承了祖上17箱古董的遗产,这份价值连城的遗产就是她“娜拉出走”的底气。
晚年的黄逸梵对闺蜜说:“我的钱一辈子都用不完。”
多金美丽的黄逸梵不仅一脚把丈夫踢开,男友无数的她甚至还放出惊人之语:
“如果和西人谈过恋爱,就不会再想和中国人谈。”
过分自由的个体常常又是家庭价值的反面,她是一个追求自由的新女性,但绝不是一个好母亲。
与母亲光鲜亮丽的环游交际花生涯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张爱玲惨淡的童年。
10岁时,她见证父母离婚,跟了父亲的张爱玲时常遭受继母的虐待。
18岁时,张爱玲不堪忍受毒打,便投奔母亲。
早已遭受过母亲一次抛弃的张爱玲,成年后,母女两人相见,开口竟是一个字:
钱。
黄逸梵让张爱玲在花钱装扮自己早点嫁人和用钱交学费继续读书之间二选一。
在自己身上出手阔绰的黄逸梵为何对亲生女儿如此吝啬呢?
一方面,黄逸梵虽然坐拥祖传古董,但再金山银山也难免坐吃山空。黄逸梵挥金如土的生活加上乱世中古董不好出手,让她后期生活越来越艰难。
但更根本的原因在于,她对于女儿一向凉薄。
母女俩唯一一次亲密接触是过马路时的牵手,但一到“人行道立刻放了手”。
长期混迹上流的黄逸梵还时常对张爱玲的举止与处世指指点点,敏感的张爱玲在母亲这儿并没有得到应有的温暖。
后来,成名后的张爱玲把稿费换成二两金条“还”给母亲,逼得黄逸梵当场落下泪来。
这像极了哪吒的削骨还父,削肉还母。
母女一场,最后竟是二两金条的金钱交易,何其可悲!
“如果你认识从前的我,也许就会明白现在的我。”
张爱玲小说《倾城之恋》中,和白流苏有着露水情缘的浪子范柳原吐露了这句心声。
这何尝不是张爱玲自己的心声。
西方心理学认为女性天生存在弑母恋父的情节。
张爱玲的童年遭遇让她身上这种情节异常明显。
在她年仅23岁时,和38岁的胡兰成那段饱受争议的恋情,是这种情节的开端。
而她35岁去往美国,和64岁的美国穷酸作家赖雅的结合,又是这种情节的延续。
她更是把这种情节赤裸裸地带到了自己的文学世界中。
在小说《心经》里,女儿许小寒对父亲许峰仪有着别样的情愫,常常对父亲做出过分亲昵的举动。
小说中的描述准确而幽微,透露几多人性的秘密:
隔着玻璃,峰仪的手按在小寒的胳膊上.....小寒——那可爱的大孩子,有着丰泽的,象牙黄的肉体的大孩子……峰仪猛力掣回他的手,仿佛给火烫了一下,脸色都变了,掉过身去,不看她。
为了这份隐秘的爱,许小寒拒绝了同龄的所有追求者。而许峰仪却出轨了女儿的同龄人段凌卿,这是一位长得酷似女儿许小寒,并且同样有恋父情结的女人。
所谓《心经》,到底是在人心上念经,还是破戒?
张爱玲毫不避讳人性幽暗的一面,在她的《金锁记》中,下笔更是极致和凌厉。
《金锁记》塑造了文学史上典型的恶母形象曹七巧。曹七巧是街上麻油店家的女儿,出生卑微的她被嫁到姜家服侍残废的二少爷,受尽了委屈和冷眼。
如此残缺的开端,人性怎能不被异化?十年,二十年,曹七巧作为女人的大好年华白白流逝,日渐病态的她开始为自己铸造一把金子做成的锁。
残废丈夫病故后,曹七巧争夺来一大笔遗产,缺乏女性正常情感生活的她,守着这笔钱财,还把病态强行传给了下一代。
她哄骗儿女抽大烟,让儿女对自己形成依赖,并且强行干涉儿女的情感生活,导致女儿三十岁还嫁不出去。
而她的儿媳妇被气成肺痨后,儿子也从此不敢再娶。
悲剧就这样完成了代际传递,可怜之人曹七巧又让人觉得那么的可恨。
这就是张爱玲,一个刻薄,苍凉,把人性幽暗一面展现得淋漓尽致的作家。
曾改编张爱玲小说成电影的大导演李安,也曾拍到一半拍不下去,痛苦追问张爱玲为何要写下这么绝望的文章?
现在,我们可以补全鲁迅先生的那句话:
“有人从小康之家而坠入困顿的么,我以为在这途路中,大概可以看见世人的真面目。”
酷爱《红楼梦》的张爱玲,也和曹雪芹一样看穿了人世多少恨,《红楼梦》留下了一片白茫茫的大地真干净,而张爱玲留下的是宝贵的文学财富和一个苍凉的手势。
山河岁月空怅惘,沉香几炉是浮生。这便是前世今生,说不尽的张爱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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