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叔还是走了。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达叔的一生，我想用“老狗”这个词。

在达叔身上，“老狗”这个词并不是贬义词。

因为这不仅是他跌宕起伏一生的概括，也是他演戏的最佳状态的诠释。

在我看来，吴孟达最佳的演技状态，并不是遇见周星驰的那段时间。

而是1990年，拍摄《天若有情》的时候。

一方面，那个时候，吴孟达刚刚从人生的低谷当中走出来。

另一方面，《天若有情》当中的太保，简直就是当时的吴孟达本人。

为什么这么说？

01娱乐圈的“丧家之犬”：输精光，皆因上大档；输精光，所以食便当

达叔的起点并不低。

1973年，初中毕业之后，达叔就考进了第三期TVB无线艺人训练班。

当时与他同班的，是周润发、任达华、林岭东……可见这届艺人训练班竞争之激烈。

当时的周润发都差点被淘汰，而吴孟达却是成绩优异、天分上佳的班长，成绩几乎没有跌出过前五。

妥妥的“主角光环”加身。

毕业之后，吴孟达顺利进入TVB，并且很快就得到TVB经典武侠剧《楚留香传奇》（1979年郑少秋版）当中的一个男二角色——胡铁花。

这个剧，男女主演是郑少秋、赵雅芝、汪明荃。

可谓阵容强劲，又有强大的IP加成。

吴孟达凭借着在剧中的出色表演，一炮而红。

短短的时间，吴孟达就有了名、有了利，每天就看着卡里的钱越来越多。

太过顺遂的吴孟达，很快就自我迷失、自甘堕落、荒唐且膨胀。

喝酒、泡妞、打牌，成为达叔的三大爱好。

然而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达叔沉迷他的三大爱好，演戏便逐渐不在状态。

每天开工之后，不是想着怎么去演好角色，而是盼着快点收工，出去玩。

见吴孟达不思进取，朋友们纷纷来劝，但怎么也劝不住年少成名、已经迷失在灯红酒绿当中的吴孟达。

师弟杜琪峰恨铁不成钢，直言吴孟达是一块“扶不上墙的烂泥”。

1980年，吴孟达就被爆出欠下赌债30万，被银行宣告破产。

祸不单行，为了维护公司的声誉，TVB迅速“雪藏”吴孟达。

一边是巨额赌债，一边又被断了收入来源，不仅还不上钱，就连吃饭都成了问题，最惨的时候，口袋里只剩买包烟的钱。

吴孟达一夜之间，就成了香港演艺圈的一条“丧家之狗”。

无戏可接，人见人躲，众叛亲离。

吴孟达没办法，找到好友周润发，希望能够从周润发那里借点钱，度过这次难关。

可周润发一口回绝：“你自己解决。”

这对吴孟达的打击非常大，仿佛人生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像过山车一样，从山顶一下子就跌入谷底。

而我之所以称大叔是“老狗”，除了此时他的状态像“丧家之狗”，还在于吴孟达此时表现出顽强的斗志。

吴孟达痛定思痛，他将六位放高利贷的道上大佬约了出来，在酒楼里放下狠话：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但如果这次能宽限我，我便重头来过，让我慢慢还钱。

兜兜转转，吴孟达又回到了起点。

这一次，吴孟达的朋友们没有离开，而是成为了吴孟达坚定的后盾。

1990年，陈木胜筹拍《天若有情》，周润发向导演陈木胜力荐吴孟达。

吴孟达也凭借着在《天若有情》当中饰演的太保一角，获得金像奖最佳男配，迎来了自己事业的第二春。

那一年，达叔站在金像奖的舞台上，感谢导演陈木胜，但陈木胜却说，你最该感谢的是发哥。

但达叔最应该感谢的，是他自己。

02金像奖欠达叔一个影帝：只有达叔能演好一条“狗”

杜琪峰和陈木胜说的这句话，成为了大叔整个演艺生涯最为精准的概括：

彼时的香港电影里，不是大英雄，就是大坏蛋，只有达叔能演好一条“狗”。

因为在《天若有情》里面，吴孟达饰演的太保，十分“狗”。

太保是街上游手好闲的小混混，是社会最底层的一个角色。

吴孟达的出场，嘴里叼着烟，骂骂咧咧，低头驼背，走路大摇大摆甩着胳膊，屁股后头插着个毛掸子，活生生像一条人模的“狗”。

滑稽、疯癫。

有傲气、没骨气，人前谄媚无比，人后却靠着一点阿Q般的精神胜利法残喘偷生。

但整部电影看下去，太保虽备受凌辱，却重情重义。

尤其是电影的结尾，为了给华弟报仇，他毅然执刀捅向仇敌。

最后他捂着伤口，靠在车尾，癫狂般颤抖着，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他没有面对死亡的恐惧，也没有那种想要交代后事的遗憾。

而是嘴里说着：“终于杀了喇叭……我杀了喇叭……成功了。”

他想要证明自己，在世间活一遭，他没有白活，他是有价值的，有意义的。

他想成为一个英雄。

滑稽得很，对吧？

可是没人笑得出来。

可以说，吴孟达完全诠释了，喜剧的内核是悲剧这句话的内涵。

吴孟达演出了太保一生当中的高光时刻，太保也成就了吴孟达生涯当中的高光时刻。

直到2018年，吴孟达在接受《男人装》采访时还说：

“我自己最喜欢的角色是《天若有情》里的太保。”

此后，吴孟达兢兢业业，频频在影视作品当中，表现出他日渐成熟且精湛的演技，也塑造了一个个经典的影视形象。

尤其是后来与周星驰深度绑定之后，成就了至今为止，中国影史上最默契的一对搭档。

2001年的《少林足球》，是两人的最后一次合作。

也正是这一次合作，大叔再一次出演了一个活得像狗的人——因为踢假球被打断腿，名誉扫地的“黄金右脚”明锋。

明锋有多像狗？

电影里有这么一幕，吴孟达一看到雄哥就立马地跑过去，跪在地上，自作聪明、十分殷勤地要给雄哥擦鞋，不料他却连擦鞋的机会都没有，被雄哥一脚踩在脚底。

我们注意吴孟达的表演。

被踩的一瞬间，吴孟达瞪大了眼睛，十分不甘、十分屈辱，想要发怒，却立马将情绪掩藏下去。

因为他不能让雄哥看到他的不高兴，即使此刻他的头被人踩在脚下，他的脸朝着地上。

没人能看到他的表情，但他也不能表现出任何不开心的样子。

而且一抬头，吴孟达还得满脸堆笑，讨好雄哥。

但雄哥显然不想就这么放过他，雄哥还告诉他：

“那群打断你腿的人，也是我雇的。”

吴孟达听到这个消息，又贡献了电影中的一个名场面。

这一边苦笑一边摇头的表情，其含义已经远远超出了任何文字可以表达的范畴。

想要自嘲，却又发现，找不到自嘲的意义。

想要哭，却发现笑已经成为了他的一种肌肉记忆，他哭不出来，只能下意思地去笑。

可这种时候，自己又怎么能够去笑呢？

所以在香港的一个采访节目当中，有人问曾出任金像奖主席的导演陈嘉上，哪个喜剧演员该得金像奖？

陈嘉上想了想，说：

有一个人我觉得欠他一个金像奖，吴孟达。

没有人可以说，吴孟达的表演不行。

而且，吴孟达的表演，是香港的独一份——没有他不行，也没有人能够替代他。

03《十三邀》：巅峰不迷恋，谷底不自怜

吴孟达一生，无论是演戏还是生活，都不算顺遂，都历经坎坷。

这些经历，不但没有击垮达叔，反而让达叔变得十分淡然，且真诚。

他十分珍惜每一次演戏的机会，十分认真对待每一场戏。

可惜这几年，达叔并没有多少佳作，反而是出演了不少烂片。

他很无奈：烂片不可避免，我只能尽量不贡献烂戏。

除了演员对于剧本的可控度较差以外，更重要的在于达叔的多次婚姻，有了很多子女，他必须尽量接戏，来维持生计。

《流浪地球》似乎达叔近年来难得的佳作。

可就是这样一部戏，达叔当初也是不愿意出演的，因为他不相信中国能够拍出好的科幻片。

他之所以出演，只是因为公司跟他说，出演这部戏，对他以后演戏会有更多的帮助。

从后面爆料出来的《流浪地球》的拍摄花絮可以看出，达叔是真的老了，也是真的在拼命。

40多斤的戏服，拍一会就必须吸几口氧，严重起来甚至要吃救心丸。

几乎每场戏拍完，剧组所有人都会围上去，关切的问达叔身体状况如何。

所以，每一次拍戏，达叔都践行着他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每个角色我都是当主角演的。

这样的信念，成就了一个无可替代的黄金配角。

此刻，我无比怀念达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