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去过黔东南的背包客盛赞那里的侗族大歌，说那是最宝贵的天籁之音，我很想对他们说，来柳州吧，听听这里的侗寨大歌。

不是什么都能叫“大歌”的。大歌是侗族人的专属。之所以名之为“大”，是为了区别于琵琶歌、牛腿琴歌、笛子歌、山歌、流水歌等“小歌”。

在侗寨，侗族人喜欢把大歌叫“嘎老”。“嘎”就是歌，“老”则表示“宏大或古老”，有四个特殊含义：一是唱法特殊，必须多人多声部，至少是两声部五人以上；二是歌词特殊，都是过去流传下来的；三是场合特殊，不是想唱就唱，一般只在特定的场合演出；四是传承特殊，需要由歌队一代代传唱下去。由于多声部无伴奏合唱所呈现出的听觉盛宴极为优美，侗族大歌被认为是“清泉般闪光的音乐，掠过古梦边缘的旋律”，享誉海内外。

▲“饭养身，歌养心。”侗乡一向被誉为“民歌之乡”，侗族大歌，更是以其神奇的多声部合韵名扬世界。图为三江梅林侗族大歌演唱现场。摄影/李家树

作为最忠实的拥趸，我与大歌的缘分可以追溯到十多年前。

2008年，第十三届CCTV青年歌手电视大奖赛广西赛区预赛时，我带领柳州市三江县“三江侗族组合”侗族大歌队参加原生态唱法比赛，毫无悬念地在柳州市赛区拿到了一等奖，取得了去南宁市比赛的门票。虽然距离进京决赛又近了一步，我却开始发愁，因为领唱声部只有弟花一人，后势不足。

三江县处在侗区大歌流传区域的边缘，主要集中在融江河的梅林、富禄两乡侗寨，范围很小。当时正是外出打工的繁盛期，根本找不到符合参赛年龄要求的青年人。为了完成任务，我照着文化部门和有关人士推荐的名单，在柳州市龙潭公园和广西艺校等地按图索骥，找来弟花、培园等八个姑娘，集中起来练了几个晚上，合了几回就上台比赛，侗族大歌拿了一等奖。

可是，真要到南宁参加复赛，还要拿到进京的门票，必须得凭真本事。我和姑娘们便都心怯。

▲侗族大歌均在大众场合使用和演唱，如迎宾送客、重大节庆等场合，而且有众多人参加演唱。摄影/严跃新

侗族大歌的演唱，主要由领唱声部、高声部和低声部构成，尤以领唱声部为灵魂。领唱者的声音需要高亢、圆润、饱满，真实干净，特别要具有“野性”，这是一首大歌成功的关键。演唱时，领唱声部的任务很重，有的歌要从头领唱到尾，很辛苦，一首歌领唱下来，嗓子都会辣。侗寨每一个歌队中，都要有两至三个人领唱声部，以便换音、歇嗓。可我们只有弟花一人领唱声部。柳州市的几场比赛下来，她已经嗓子发麻，疲态尽显。

▲鼓楼侗族大歌是大歌中曲调最为古老的一种，专在鼓楼里演唱，歌词内容以情歌对唱为主。摄影/杨忠平

“去把培月叫来吧！”弟花和姑娘们都很着急，“培月是新民村的领唱声部，唱得可好啦！”其实，我之前也问过，都说培月去广东打工了，不在家。“前些天家里有点事，她刚回来。”我一听，立即驱车赶往新民村。

从对河公路这边坐船过江，新民村就在对岸。江风徐来，河水清冽，能看见江中遍布的卵石和石上漂游的小鱼。“难怪这地方人唱歌唱得那么好！”我思量着走进培月家门。她正好在家。

“我跟她们（指另外几个姑娘）不是同一个村，更不是同一个歌队，唱不好的呀！”培月面露难色。

“这有什么难，练几天就可以了的。”我有些不以为然。

▲许多歌手、歌师均年事已高，为了传承，很多小孩经常到长辈家中学唱练习侗族大歌。摄影/杨忠平

“哪那么容易的哟！我们新民中寨歌队，我打七八岁就参加。先是跟着叔婶学唱，一句一句地学，一个声部一个声部地唱，自己唱熟练了，再试着跟大伙合。有时候一个晚上合不得几句，不是这个人偏音，就是那个人拉嗓，总是不对，几年都唱不好一首。现在要去跟另外的人合，可难了。大歌可不像那些小歌，一两个人就可以随便唱起来。”培月说。

看出她的犹豫，我只好打出感情牌。

“是弟花叫我来喊你的哦！”几年前，培月跟弟花在龙潭公园一起有过演出合作。

果真奏效。培月终于加入了“三江侗族组合”。

▲三江县举办农历二月初二“龙抬头”侗族大歌节，参赛者站在竹排上唱侗族大歌。摄影/杨忠平

有了培月，弟花的潜力被激发了出来，两人的领唱声部，一放一收，情真意实。其他七位姑娘也被感染，高低声部齐整划一、配合默契，整体水平提升了一个档次。

中间还有个小插曲，大家在选歌时出现了不同意见。侗族大歌种类繁多，单从内容来讲就有鼓楼大歌、声音大歌、叙事大歌、童声大歌、戏曲大歌、礼俗大歌、混声大歌，等等。姑娘们根据各自熟悉程度，分别提出不同的歌类。最后还是依培月的意见，选了《知了歌》《三月歌》等几首，因为这类歌经常在鼓楼里演唱，评委和听众容易接受。

快到比赛的日子了，我们又发现了一个问题：无论姑娘们怎么唱，总是没有在村寨时的那种韵味，特别是在走台彩排时，这种感觉更加明显。究竟是什么原因呢？是环境不对。侗族大歌的原生土壤是侗寨，是村寨祭祀、月也（集体做客）、庆典时，在萨坛、鼓楼堂、鼓楼广场、戏台等特定场合演唱的，现在却是在大城市的舞台上，穿着设计的演出服，感觉怎么可能出得来呢。

▲侗族大歌传承方式独特，各个村寨或氏族都有多种形式的歌班，如少年班、青年班、老年班、妇女班等。通过对歌、赛歌、传歌，世代承继。其音律结构、演唱技艺、演唱方式和演唱场合均与一般民间歌曲不同，一领众和，分高低音多声部，在中外民间音乐中极为罕见。摄影/吴练勋

果然，比赛中专家给“三江侗族组合”的评价并不高，总分只获得全区原生态唱法第三名。按照规则，每种唱法只有前两名才有进京的资格。

大家心怀不甘地准备回程。临行却接到通知：“三江侗族组合”的侗族大歌《三月歌》代表广西进京，第二名不去了……

因为另有专人带队进京，我就算完成了任务，打道回三江。不到一个星期，姑娘们从北京打电话来，要我把她们自己的侗族盛装寄去。原来，进京后的第一场比赛，她们穿的还是歌舞团的演出服，被一名了解侗族民俗的评委点评：只有穿着侗族服装唱大歌，才能唱出韵味！

我立即找到姑娘们的父母，把她们压箱底的侗装翻出来，以最快速度寄往北京。后面的剧情就是，姑娘们穿着自己的民族服装，在银饰叮当中，唱着侗族大歌，一路通关进入决赛，获得了团体优秀奖。

一晃十多年过去，侗族大歌的名气越来越大，也逐渐走上了各类演出舞台，但在我看来，最好的大歌还在原乡，在侗寨。

▲在侗族村寨，少年学歌、青年唱歌、老年传歌已经形成传统。自 2000 年起，三江县开展“侗族大歌进校园”活动，大歌的传唱后继有人。摄影/杨忠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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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丨杨尚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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