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回忆文章

王立乾 || 被风吹走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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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风吹走的童年

王立乾

袼 褙

记忆中，母亲的头发始终是花白的。她半倾着已有些蜷曲的身子，在一块门板上，正抹着蓝黑色的袼褙。一缕灰白色的头发，顺着母亲的额头落下来，在还算温暖的阳光里，泛着一丝光辉。

那时，母亲忽略了院里树上麻雀的喳闹，甚至，忽略了一只不常来的喜鹊的鸣叫。她用粗糙的手，在那些形态各异的废布上，正小心翼翼地刷浆、拼接、压平。那一刻，时间好像静止了一样，万物变得肃穆无比。在母亲的世界里，只有一层又一层粘好的袼褙，才是她的希望。

我坐在一张杌子上，趴在小桌上做作业。书本里，装满了我的理想与希望。而母亲的袼褙里，也承载着她对生活的全部热爱。尽管，很多时候，生活的苦，就像那些蓝黑色的袼褙一样缺少了光泽。但一样，仍赋予了母亲不少的希冀。

我不由自主地动了动脚。破损的鞋子，我的大拇脚趾已穿洞而出。母亲说：“快了，快了，袼褙抹好了，我娃就有新鞋穿了。”听母亲这样说，我就感觉，夏天，要提前粉墨登场了。也想着，那一片片的袼褙，最后在母亲的剪刀下，针线中，以及我熟睡的每一个深夜里，逐渐变成一双双崭新而拽实的鞋子。

套 袖

小时候的冬天，特别冷。入了寒月，雪说来就来。来了，还带着风。那风，好像跟我们有仇似的，生硬、如刀、无情，肆无忌惮地割着你的脸。没进入冬月，还穿着夹袄，面对这样的风，我们只有缩着脖子，紧着身子，忍受着。

冬天不光冷，还很长。雪一下，就没完没了，厚厚的，超过一尺。

入了腊月，我的皮肤早皴了。手上，被风撕开很多“小嘴巴”。母亲会将她的套袖给我，我不戴，说，套袖是女的戴的。这话我已经说过多次了。母亲无奈，叹口气，然后取出润面油，给我轻轻涂抹在手上的裂缝里。

母亲终于给我做了一双套袖。用了新棉。深蓝色的。真的很暖和。我戴了一天就脱了。说，套袖是女人戴的，同学们笑话呢！母亲哄我说，这是蓝色的，男娃戴的，女娃都戴红色的。我说，蓝的我也不戴，反正我不戴。母亲有些无奈说，这娃，围个头巾不要，给个套袖不戴，看你的手，都冻成啥了啊！母亲一边说着，一边走过来，左手轻按住我的头，右手两指捏住我的鼻子，给我擤鼻涕。现在想起，除了母亲，谁会给你擤鼻子呢？

那双新做的套袖，静静地躺在炕沿上，沉默地望着我。它最后被遗弃到哪里，我始终没记起来。也许，它是被风刮走了。

只记得母亲对邻居婶说，新棉新布做的，熊娃不戴呢。

至今，只有一些生活碎片留在残存的记忆里，被风侵蚀或吹走了，越来越模糊。还有母亲，一样，被风吹走了。吹去了另一个世界。只剩一张灰白的肖像，看着我笑。而我，却想哭。

土 巷

想起土巷，就能勾起许多记忆。比如雨靴，巷道里遮天蔽日的梧桐、倦暮而归的老黄牛，儿时的玩伴。

土巷当然是土的，一下雨，就泥泞不堪。雨过天晴，巷道里被踩得坑坑洼洼。父亲掂了铁掀出来，开始平整。吐一口唾沫，搓搓手，然后握牢掀把，铲、翻、拍、踩，直至把门前恢复到雨前的模样。

麦收时节，干旱无比，土巷上结了厚厚的浮土。那些浮土使人想起父亲肩上被烈日暴晒且已脱层的皮肤。

孩子们脱了鞋，赤着脚，踩在柔软炙热的细土里玩耍，开始奔跑。笑声响彻蔚蓝的天空，引来几朵流浪的白云。

各种各样的蚂蚁，像走亲戚一样来回穿行在泥土地上。它们的日子，像父母一样忙碌无比。巷头，有卖冰棍的声音传来。孩子们围过来，瞪着眼，吸着鼻涕，眸子里充满着渴望。沟南卖凉粉的老李也来了，他驼着背，戴一顶破草帽，挑着担子，一进巷就拖长了声音：“凉——粉哟——”

滚铁环的我停下来，眼神里一样充满着渴望。一支冰棍，一碗凉粉，任何一样，就可以放大我童年的欢乐。

黄昏，放羊人归来。羊群跑过土巷，羊羔撒欢。羊群过后，很多羊屎蛋像珠子一样散落在土巷里。

婆坐在门前的台阶上，一双浑浊的眼，望着和她打招呼的放羊人，她实在记不起来，这个人是谁了。婆的脚旁，守卧着一只很温顺的大白狗。它和婆一样，沉静无比。天就在这时，渐渐暗了下来。

童年，生了根一样，长在故乡，长在土巷里，长在我无尽的乡愁里。

原载2020年6月1日《韩城日报》

作者简介王立乾，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陕西省精短小说研究会会员、合阳县作协副主席。一百余篇作品散见《陕西文学》《微型小说选刊》《小小说大世界》《检察日报》《微型小说月报》《喜剧世界》等。作者近期作品展示王立乾 || 苹果王立乾 || 敝帚自珍（成语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