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之于我的故事

酒是粮食精，越喝越通灵。这话，我觉得是劝酒人常挂在嘴边的温柔之语。之于我，则非也，通灵不可能，越喝越迷糊，越喝越误事，越喝意志越不坚强，这却是不争的事实。遥想当年，十七岁的我告别校门，大踏步跨进社会的门槛，还没等碰个头破血流，就在懵懂间喝得酩酊大醉，睡了三天三夜，人事不知。好在我醒来之后，不再沉迷于酒，也因此获得了父亲的好评：竖子可教也。

从1979年到1999年，我与酒绝交了二十年，期间，无论遇到多么高贵的客人，也无论遇到多么不开心的事情，我都不会借酒狂欢，更不会借酒浇愁。酒之于我，算是无缘。人在江湖行走，酒就是媒介，无论痛饮还是小酌，斛筹交错间，总有那么多说不完的话，道不完的情，酒酣耳热也好，摔了瓶子跺着脚再骂个狗血喷头也罢，这些，还是与我无缘，几十年前的阴影一直在我心里徘徊，挥之不去。故而，酒，之于我，是一道风景。风景这边独好，独好的风景在对门。

住在我家对门的是从小一块光着屁股长大的哥们，他嗜酒如命，一日三餐必得有酒，尤其是半夜三更，灯火阑珊之时，从麻将桌上下来，不论是旗开得胜还是输的兜比脸还干净，他一定要做几道美味，然后，再抡起拳头砸我家的门，高声呼喊我这个从不饮酒的人过去陪他喝几盅酒。我一再拒绝他的好意，因为我从不饮酒，也相信没有什么人可以改变我，但他有制胜的法宝，夜深人静，月亮如磐，他站在楼道里高声大喊：我知道你们瞧不起我们小工人，可是我瞧得起你啊，你不出来，我不走。然后就是一通让人心烦意乱的咚咚的敲门声。无奈，我只好主随客便，打开门去他家做客。

初始，他一杯，我半杯，等他喝了两杯之后，看着我那半杯还固若金汤，便开始了他那教科书式的劝酒，什么曹操不喝酒就写不出短歌行，李白和杜甫之所以能成为千古哥们，全都是因为酒，汪伦送给李白的不是桃花水，而是酒，人家那么大的文人都喝酒，就你这个扔在地上都找不到影子的小文人装什么大头蒜，云云，反正，酒不喝是不行的，不陪他喝酒更是万万不行的。俺硬着头皮喝了二十年都不曾喝过的半杯酒，看着我迈着稳健的步子回家，他表扬我说，你小子不是不能喝，是能装。哥们的一片盛情我无法抵御，但我有我的底线和原则，半杯酒不足以绊倒我，略饮一点，既聊以自慰又给哥们面子，按现在流行的说法叫双赢。哥们也不再逼迫我，而是得意洋洋的说，我能撬开你嘴里的一条缝，也算不含糊了。我无语。

真正撬开一条缝的不是别人，是我自己。因为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很疲惫，很晚都不能睡着觉，有段时间甚至是整夜的失眠。记得写长篇小说《醉太阳》的时候，我每天要坚持写五千字，后来实在写不动了，就冲着微型录音机讲小说，然后再誊写下来，那个时候可是真累，晚上睡不着，从床上爬起来找酒喝，用不了半杯，脑瓜子就迷糊了，赶紧爬上床睡觉。从那个时候起，我养成了对酒精的依赖，但我从不告诉对门的哥们我半夜喝酒的事，因为我实在担心他听了会半夜里把我从床上薅起来，然后再像揭发丑闻一样把我喝酒的事情公之于众。但纸包不住火，很快，他就知道了，言语不善且冷嘲热讽，说我抠门，说我喝闷酒，特别是说我喝了五粮液却不喊他共享，根本没拿哥们当回事云云。

那瓶五浪液是九十年代初，厂里接待省里来的大领导，我从酒桌上顺回来的，一直摆在家里的多宝阁上，有一次，家里来了几个朋友，我到楼下小卖店买了两瓶酒招待他们，谁料想酒居然不够喝，我指着那瓶五粮液说，那不是有酒吗，你们喝。朋友也没客气，五分钟之内喝完了五粮液。对门的哥们气狠狠的说，你不喊我喝也行，但你小子把瓶子留给我啊，那个瓶子都能换一千块钱！我笑了，那个瓶子我扔到垃圾堆听响了。哥们说，见过败家的没见过你这样败家的！很多朋友对我说，你能写出那么多的东西，肯定跟你喝酒有关系，李白斗酒诗百篇，你也不含糊。我笑，心想，李白之所以是诗仙，他根本就不是俗人，而我乃俗人一个，掉到地上都找不到影，没有任何可比性。

酒之于我，可有可无。由于能端起杯啜两口，以后在社会上混在江湖上行走，喝酒的场合也越来越多，听过令人肉麻的恭维，见过恬不知耻的厮混，目睹过剑拔弩张的愤怒，文的武的酸的臭的，真可谓不一而足，而我既不是文人高士也非莽汉一个，既然上不了台面，不如一溜了之。所以，就有了喝酒三原则，一曰绝对的自控；二曰绝不东倒西歪；三曰绝不口无遮拦。喝酒，喝出朋友哥们是缘分，喝出冤家仇人是无能，但常在河边走，谁又能不湿鞋？微醺，点到即可，没必要非得“天子呼来不上船”。还是那句话，酒之于我，可有可无也。

（本文作者：李久实，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承德市影视家协会副主席，双滦区作家协会主席。著有长篇小说《月到梧桐上》《醉太阳》，中篇小说集《奔跑的月光》，剧本《农民股东》《冤家亲家》《缘去缘又来》《我的罗曼我的山》《绽放的金达莱》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