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悯哭声中的诙谐之味————读波拉尼奥《“小眼”席尔瓦》

提到波拉尼奥，便会想起他《地球上最后的夜晚》那些落魄的诗人、作家、画家、牙医、同性恋和流亡者，尽管他们穷困潦倒，却无一不在坚持着某种信念、爱、自由与善念。14个短篇故事，都由一个智利流亡者贯穿起这些形形色色的落魄者，他见证着那个时代流亡生活中理想破灭的一代人，如何挣扎于边缘，困于梦魇。

十四个短篇中，《“小眼”席尔瓦》阅读起来似乎更有别样复杂的况味。首先，主人公席尔瓦是一个低调、抗拒暴力的人，而且喜欢不辞而别。最为特别的是，他是一个同性恋，这样一个身份在流亡者之间显得格外容易招致流言蜚语。正因这样一个隐晦的身份，给我们的感觉他应该是一直生活在暗影中，小心谨慎地活成一道孤寂的风景。

不曾想正是这样一个人，做了一件惊人的事，用他的话说，是做了一件可怕的事，一件旅行中发生的事，一件从未对任何人提起的事。正是这样一件事情，改变了叙述者对席尔瓦的看法，也包括读者。

这件可怕的事发生在印度，是工作，而不是旅游者的好奇心把席尔瓦带到印度，他需要完成两件事。第一件事是关于印度的典型都市生活报道，第二件事就是拍摄红灯区照片以便于给系列报道作为插图。真正的冒险开始了。

这其实是一个悲惨的故事，波拉尼奥有意以不确定的语气让席瓦尔忘记了事情发生的城市以及那个神灵节的名字。在印度应该是存在着这么一个愚昧的节日:把小男孩献给神灵，这种野蛮的节日类似拉美的迎神游行，节日游行期间，人们兴高采烈，热闹非凡。说它野蛮，是因为被献给神灵的小男孩，在节日开始前作为神的化身将要被阉割，为此男孩的父母也得到了丰厚的礼物。节日结束以后，男孩被送回家，但是因为被阉割了，父母不让其回家，男孩最后通常流落到妓院里。

偶然的巧合，席尔瓦就这么被皮条客拉到妓院里，因为他拒绝女人而被皮条客看出了同性恋倾向，于是他被带到狭小肮脏巷子里的小房间，在那里遇到被命运抛弃的男孩，从医生或祭师那里了解到这种野蛮的传统节日相关流程，也亲眼目睹了准备给男孩阉割用的外科器具，他看到一个半醒半睡正在哭泣的小男孩，大约才六七岁的样子，还有那个已经被阉割的还不到十岁的男孩，他们就在身边寸步不离，带着恐惧的眼神，刹那间，“小眼”席尔瓦的内心变成了“妈妈”，潜意识让其萌生“妈妈”这个角色的保护力量，一种愤恨让他决定做些什么，于是，他趁人不备带着两个可怜的孩子踏上出逃之路。

他们乘坐公交车、出租车、大巴及火车，最后他们逃到某个小村庄，租房子住了下来，为了两个孩子，席尔瓦开荒种地，打零工，甚至求助于昔日的男友，他担心被逮捕并被扣上难于启齿的罪名，经常做恶梦。他对外宣称两个孩子是自己的儿子，他教孩子学习英语、数学，看他们开心做游戏。一切似乎朝着美好景愿的方向走去。这样过了大约一年半，在这期间，席尔瓦的法国男友仍然对他痴心不改，风尘仆仆赶到他们居住的村庄，希望为了爱情同回巴黎，席瓦尔拒绝了，他看着孩子在灌木丛中追逐一个小虫，如此祥和，轻风吹拂，似乎将送来时好时坏的消息。

后来，瘟疫来了，席尔瓦千辛万苦挽救下来的两个小男孩都死了，一切的救赎成了梦幻泡影，席尔瓦也想死，却没有死成，他无限忧伤重游旧地，发现阉割男孩的妓院已经不复存在，往昔的记忆变得空空荡荡，他回到旅馆就一直哭一直哭，为两个死去的男孩哭泣，为自己失去的青春岁月哭泣，为一切不再年轻的年轻人哭泣，接着，他给巴黎的那位男友打电话，此刻这位男友已和一位保加利亚前举重选手同居，席尔瓦还是请求人家给他寄一张机票和一点用于支付旅馆费的钱。电话那头听到哭声便问:你哭了？伤心的男人于是回答:是的，哭个不停。法国朋友于是劝他:好啦，好啦，别哭了！

无疑，这是一种悲悯的哭泣，一种无能为力的苍凉，一种无言的绝望。好啦，好啦，别哭了，一个来至同性的慰藉之声，此情此景产生一种别样感受，波拉尼奥在一种悲悯中放入诙谐之意，就好比在灰色的天空中放出几个彩色气球，灰色中有了暖色，沉重中有了些许轻盈，因之悲哀也不是全部都是悲哀。这是一种复杂的人生体验，好像一个被命运嘲弄而行将垮掉的可怜之人，在前行中突然有两种悲喜之力，托起他继续上路。

《“小眼”席尔瓦》是波拉尼奥短篇小说集《地球上最后的夜晚》中最具悲天悯人的篇章，它由一个比较特殊的人来完成这个悲伤的故事，另人着迷的言语，沧桑中透着优雅，沉重而又诙谐，风格十足，阅读波拉尼奥的作品，无疑像经历一场漫长的人生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