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西兰往事，那位抱着树的流浪女人

自打在市中心上班，平日大多是坐公车来回，一来上下班堵车，耗时，二来停车费蛮贵，烧钱。我虽然车技不赖，但开车容易思想抛锚，开车经常看到点什么情况，脑海里天马行空地开小差，市区车水马龙不安全。

刷卡上公车，靠窗坐着，戴着耳机，看人来人往，听似水流年。我像个顶着长长触角的蜗牛，身体慢慢地，触角摇晃着，探索着感受着。如此安逸不操心，一路移步换景，思想散漫随意，日子悠哉又充满新意。

在人烟稀少、牛羊成群、绿草如茵的新西兰，奥克兰最繁华的皇后街是最接近国内城市感觉的地方了，每个工作日走过这里，嗅得到市井街头的人间烟火气，只是烤鱿鱼、炸串串的味道，被汉堡薯条的味道代替，各样黄皮肤的面孔，被深浅不一从白到黑的面孔代替，而我心里的那片疆土，那座城池，一往情深，无可替代。

皇后街上常常看到一些流浪者，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也有似乎用梳子蘸着公共洗手间的水，抹平乱发，力求一丝体面的。有竖着一片纸板子，上面写着求助原因的。也有谁也不理，不管不顾，大街上钻进黑黝黝的睡袋埋头睡觉的。

刚来新西兰便听说，土著岛民不喜欢人和他们目光接触，一旦对视，常被认为挑衅，更怕“穷山恶水出刁民”的魔咒，所以我通常不敢多看，步履匆匆。

之所以斗胆看这位抱着树的流浪者，是因为当时我在公交车里，隔着车窗玻璃似乎给我一层保护，我肆无忌惮地盯着这个真实的世界，这些活着的人。

她很瘦，皮肤棕色，穿着灰白色的干净T恤，黑色裤子，灰白色鞋子，黑头发顶着灰白色毛线帽，挎着黑色大包，里面应该是流浪用的全部家当了。她浑身的颜色搭配，浑然天成没毛病。转过身，那看似凶蛮的脸，实际透着可怜和迷茫的眼神，还有那对显得过长的门牙，暴露她饱经的风霜。

她把包放在脚下，抱着车站旁的一颗碗口粗的树，抱着，不时摇摇，像抱着自己的恋人，依依不舍，摇晃时，似在撒娇。那副景象，我想起电影《花样年华》的结尾，梁朝伟把心中的秘密倾诉给吴哥窟旁的树洞。

人长大后，独行的时候多了，孤独也是常态。一个人迎风踏雪，兜着所有事情，偶尔迷茫心慌，浸没在另一层时空的黑暗旋涡里。偶尔对着天上的云，车窗外的树，自己跟自己聊天到车过站。

人有倾诉对象是幸福的，不怕对方嫌弃自己丧与衰，也不怕对方笑话自己的片刻荣光。树洞的存在，在倾听你的故事，温暖你的灵魂，驱散你的黑暗，久久长长。

灰衣黑裤的女子，估计也在做同样的事情，诉说，等待。

再次碰见她时，是几天前的下班路上。她路过坐在地上的另一位流浪者，俯身拥抱了又胖又脏的对方，亲热打招呼并贴面礼，临走她往他面前的盒子里放了一枚$2硬币，并对对方说Take care. Have a good evening. （保重，晚上愉快）。

那一刻，我顶着黑色的头发，黑色镜框后，睁着黑色的眼睛，裹着黑色大衣，穿梭在冬日黑夜里，皇后街上华灯初上，行人如织，既热闹又冷清。

我忆起刚才那一幕，依然觉得温情涌来，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对他人依然有着关心和礼貌，凄冷冬日没有冷却她对人的爱心。

我看过她拥抱过一棵树，看过她拥抱过一位同伴，我知道她会继续拥抱生活。我也会。

这一切，我只是恰巧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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