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队这点事

今日风急雨骤，但为了遵医嘱空腹验血。早晨7点便眯着眼睛爬起来，不敢喝水，简单洗漱后捂着口罩，捏着钥匙和三张验血单蹦跳出门了。

到了抽血的地方，不到7点40分，8点才开门，还有20分钟，队伍已经有接近十人了。如果是风和日丽的早晨，站着看花看草，看车看闲人，听闲书，发呆也是好的。奈何风萧萧雨纷纷，瞌睡的人儿带着半个魂，机械地撑着伞耐心地等待着。还好我有备而来，耳机里的喜马拉雅App一直播讲着许子东的《书生之见》，雨正大的时候，耳机里是张爱玲和傅雷的那章。

在我的前方，站着一位拿着大红伞的人，看不到脸，从背影花白的头发，微驼的背，和肌肉支撑而松垮晃荡的裤子，能看出是位长者。但衣着齐整干净，尤其淡青色的鞋底处极其干净，细看鞋上的标，是李宁，华人长辈无疑。

大概过了十分钟，对面出现一位推着轮椅的短发老奶奶，对着这边大红伞下的老爷爷卖力挥手，老爷爷收到信号后，回头对我点头，意思是自己暂时离开一下，帮他留着位置，我也点头示意，让他放心离开。他走向马路对面的动作，让我看到什么是身心分离，心还是要强的，瞅瞅那双摆在前面的手、探出的头，而下半身是拖后腿的，整个人与地面不是垂直90度，而是形成锐角前进。

岁月就是这样一点点把人从刚出生躺着的时候扶起来，从歪歪扭扭学步，到后面挺直行走，健步如飞，几十年后又让人的躯体倾斜、弯曲，最后躺回去。雨水随风打湿我的裤腿，有点凉。

路上车多，我带着几分担心看着他过了马路，和那位老奶奶汇合，应该是他的老伴。老奶奶带着几分强势，嗓门很大地安顿好老爷爷坐在轮椅上休息，从老爷爷伸手在耳边做招风耳的姿势判断，听力应该不好，所以老奶奶喊着说话完全能理解。

只见老奶奶拿着伞，以基本雷同的向前进倾斜姿势过来了。她走得有点快，路过了位置，往队伍后面走去，迷茫地试图寻找老爷爷曾经的位置。我赶紧转身对她示意，位置就在我前面。她高兴地道谢，站在了队伍里，就是下面这张照片里的样子。

一位坐在马路那边屋檐下的轮椅上，一位撑伞站在马路这边的风雨里。一双人，互相守望。

我不免在心里赞叹，原来是老爷爷是来给老奶奶占位置的。但当前面只有一个人就要进到屋内的时候，老奶奶竟然走回马路对面，换老爷爷过来，门前盘查是否发烧、让登记的工作人员不知是不是有起床气，她身形壮如牛，态度也牛哄哄，两条大黑长眉感觉像要挑战小时候奶奶家门口的门神秦琼和敬德。

她不耐烦地盘问老爷爷是否插队，我戴着耳机听书开始没听到，以为是问发烧没之类，老人说不了英文，回头对我挥手求助，我才意识到有事，赶紧摘下耳机。原来工作人员以为老人家插队，我赶紧解释，他们夫妇一直在我前面，只不过刚才是老奶奶，这会是老爷爷，因为他们站这么久体力不允许。

不知道何时，马路对面的老奶奶推着轮椅过来了，她没打伞，银发上蒙着一层雨水珠，我以为她担心老爷爷被拦住的事情，赶快和她说了情况，让别担心，她说谢谢后，让我对工作人员说，她虽然不抽血，但冷得等了这么久，想进去借用洗手间。帮她和“门神”说好后，送他们进去，才轮到我。

结果给我抽血时，不出意外地继续“抽一次血，扎两胳膊”。一针见血就那么难吗，这个问题是出国后的未解之谜之一。就像我搞不懂上身羽绒服，下身短裤光脚，吸溜着鼻涕的人，到底是冷还是热一样。

今天这两位老人家，虽然年迈，但不倚老卖老，坚持排队，一个人站不了这么久，两人换着来，不破规矩。对比之下，让我想起之前在家医看病的一次经历。为了节约时间，不放心孩子单独在家，想要速战速决，所以预约了最早的一个号，上午9点。

8点50我到了诊所，前台处登记好后乖乖等待，9点的时候来了一对母女，母亲有四五十岁，孩子十六七岁。前台问有预约吗，答没有。继续问：要看医生吗？答：找你们医生看了，不管用，我现在让医生给我转皮肤科专家，我孩子手上的痘痘下不去。

前台说那您请坐，等医生看完预约的给您再看。她说：我只是要个转诊的单子，很快的，我先看。然后她傲娇回头扫视了一下坐着耐心等待的两个人，一个是我，另一个是一位预约到9点15的大叔。大叔和我瞅了一眼她，再对视一秒，继续沉默静候。

那位女孩坐在角落玩手机，那位妈妈双手插在牛仔裤的口袋里，往上提着裤子口袋，稍微弓着腰，换个头会以为90年代录像带里的古惑仔群演出现了。她的口罩边露出大块蝴蝶斑，威武地在前台处来回走动，巡视，等待捕捉医生。前台示意让她坐着等，她没听，继续巡逻，冷面热心肠的前台女生看了看她，对我使了个眼神，表示无奈。

我那善良聪明、潇洒不羁的家医终于来了，她光脚踩着福乐鞋，踢踏着一阵风进来了，脚后跟处的鞋帮被折叠踩扁，果然有才至极不拘一格。这些细节丝毫不影响我对她的喜爱、敬仰和感激，我只是觉得她很真实，很可爱，包括她提着饭盒子的超市大布袋，看着都帅气又大方。

那位妈妈见医生出现，马上警觉，眼睛一直盯着医生的去向，我从坐着改为站着了，我的预约是9点，9点15医生晚来我不介意，但Rules are rules（规则就是规则），不是紧急患者我不让位。

医生就位，护士叫我名字，她拦住我说：让我先进去和医生说一句话。我侧身饶过她说：No. Rules are rules. 不，规则就是规则。护士对她补充说：请你坐回座位，不要靠近别人，注意保持距离（社交安全距离2米）。她的孩子估计觉得母亲过分了，喊妈妈回来坐着等，要遵守预约，估计她才回去坐着了。那会我已经进去见我的健康守护神-家医了。

等我出来时，那位大叔站起来做好预备姿态，等着被叫号进去。而那对母女，孩子坐着，母亲依然火急火燎地站着，只是这次不敢再来挡住大叔的道了。付挂号费时，前台女生和我隔着眼镜和刷卡机，相视一笑，而后告别。

回家我把这件事讲给孩子，他说妈妈做得对，大家都该遵守规则，如果真是严重的病人，那赶紧让进去，不过好像严重的也不会去诊所，直接救护车去医院了。其实我晚几分钟不是问题，但非常讨厌规则被无故破坏，而且破坏的人感觉理所当然，横冲直撞，没有公德与基本的礼貌。我即使好心让出来，她不会觉得我是谦让，而是人怂气短，怯她三分。类似这种公德缺乏的毛病，就得公众帮忙治，那些在家父母没教的，社会得把课给补上。

都是看病求医，两次排队，两组人，对比之下，有人赢得尊重与帮助，有的让周围人生厌。愿我们都遵守规则，恪守公德。

周末愉快，下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