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矿工的曰子

我四十二岁那年开始干煤矿工,正是而立之年,土话说是没法子,也就是无奈何。

那个时候是在山西的洪洞,那里山色叠翠,天色蔚蓝。山村的一位耄耋老人拄着拐杖面色慈和颤颤的说:下窑是个苦营生。那时临汾西部的崇山峻岭间遍布着许多煤矿,有的地方的煤碳髁露在地表之外,煤多,地方也美。山坡上长满了茂盛的林木。春天里,漫山遍野的山花开得好看,犹如仙境一般。山脚下偶有涓涓的泉。河北、河南、陕西、四川的打工者成群结队的聚在这里,各自为伍。三马车在狭窄低矮的巷道里飞奔,木柱撑着的巷顶上大碴咧着口子。见人家视而不见满不在呼的样子,我的胆子也便大了起来。那几年,山西煤窑掘进和采区每月叁仟块钱左右,采区的工资要高一些,因为推邦放顶的釆区活儿有很大的危险。当时我在皮带队干活儿,有时皮带出了故障或哪个开皮带的工人不小心打了个盹儿,机头溢满了煤。掘进与釆区的人就会顺着皮带找问咋回事儿,催促着快点开动皮带。有些人挥舞了斧头凶神恶煞般吼叫,有的人文慈谦和问个理由。皮带不停的开着,他们的报酬可要多些。皮带的活儿赶顺了不大辛苦,如果遇到麻烦,可是要比掘进头一班子活儿都累得慌。上下交接班时,工人一溜溜从巷道里走过,头额上流着汗珠子。偶有一个爱唱的人为了解闷,边走边放开着嗓门唱曲儿,腔调里带着委婉。像是河北的梆子,又像是河南的坠子。唱曲的人一边走一边唱,其他人一声不吭的边走边听,声音在巷道里传得很远。

上班时,有的人拿着换穿的脏衣服咳声叹气,抱冤干这种活的无奈。下班后,一手提着编织袋子,一手拿着矿靴,袋子里放着要换穿的衣服。澡屋在山坡间的土堰边,遇了下雨天,顶着雨气喘嘘嘘的跑上山坡回宿舍。遇上大雪则不用多慌,但是,一不小心就会连人带袋子跌滑到坡底。澡屋不大,一个焊接的四方铁皮大箱子架在屋子的上方,热气蒸腾弥漫了整个小屋。铁箱下面按了两个水龙头,一个是热水,一个是凉水。用洗脸盆接了凉水,再接些热水,端了对好的水在屋里洗澡。

下班后,我经常借着空闲顺着山路到山梁上游走。坐在青翠的山恋之间,闻听着对面山户人家的鸡鸣狗叫,看着远处的层层翠岭,享受着山西临汾的自然风光,心里一时会忘记一切劳累与忧烦。

一年以后,与同村的几个人又一次来到临汾的西部山区,切身触地的干了一段釆区的活儿。元霄节,临汾山村里的街道上挂满了彩色的旗子,锣鼓喧天的热闹。几天后,大雪漫舞,远近的山梁屋脊倾刻白白的一片,美丽的山川一时浓装艳裹起来。山脚下的煤井百多米深,井底风巷的风刮得喘不过气来。走过风巷,拐几道弯,再过两三道风门,再拐几道曲里拐弯低小的巷道到一处采面。1,5米高的采面里边全是成排的支撑着巷顶的液压支柱,放炮后里面咽尘弥漫,近前一、二米看不到人影,只看到模糊的矿灯晃动。真不起腰,弯腰久而难受,开动的溜子咣当-咣当的响声催得你心慌,紧张快速的往溜槽里撩煤,然后用放倒的液压柱往前帮顶推溜槽,然后再往前帮交替换使梁架。被液压拄子顶支的梁架有时会把你撇倒在溜槽上,听老工人说:有不少人在移梁换拄时出了事故,很危险,两梁交错能把头挤碎。

闪开了空顶的后帮顶部,厚厚的碴块带着闷雷般的响声滚落下来,真是吓人。如移梁换柱后,后面大顶久而不下,则更是很危险的。整班子慌慌着不停的干,谁也不能落后,那样子不是在干活,是在玩命。口渴得与电影上甘岭上的情景一般样,不敢喝给液压拄加压的水,用水枪头加压喷漏的水液流湿了衣袖,每个人的脸上全是黑黑的煤灰,只露出眼和牙齿。下班时,一个年青人在巷道里踉跄着说:哎呀,我真是一步也走不动了,要是有口水喝该多好。

那几天,有点渡日如年的感觉。躺在床上,满肚子的炮烟味一次次把我从睡梦中呛醒。饭吃不好,觉也睡不好。又听工头私下里说推一节溜子十六七块钱,就是说每人一个班最多推五节溜槽才合八九十元,与其它矿上的价格有很大的差距。同村的几个人早己走完了,只剩我还在坚持。几天后,我也退却啦。

那天清晨我从山沟里的煤矿乘了班车到临汾,车窗外,临汾西部的山川向后闪去,临汾街头车来人往,街路旁的尧庙里古柏苍翠,朱栋画梁,一溜儿一院连着一院。车站里,一位好心的临汾大嫂上车收费时见我可怜兮兮的样子,少收了我伍块钱的车费。说实话,我身上真的缺少那伍块钱。伍块钱虽然不多,可就像一个人遇到难处被一个好心人顺手拉了一把一样,心里说不出的感激,而如今我却怎么也记不清那位大嫂确切的面容了,祝那位大嫂一生幸福安康。

那次风尘朴朴的从山西回来,身无分文,如同去阎王殿里走了一趟。

这里不行,又指盼着其它地方能接济生活,没有夲事的人只有靠力气吃饭。找寻了熟人的信息,我又独自一人跑到漳河南岸的铜冶煤矿干了些曰子。后来终于抛去自尊,在村边一个大煤矿的包工队里干开了临时煤矿工。包工队的活儿虽不比先前山西采区推帮放顶的活那么高度劳累紧张,但也非常辛苦,。工头掌握了劳工的心理,即便是多干活儿,也一样克扣劳工的工资,甚至在工资分配上优亲厚友。嘴上还唸唸有词:别牢骚那么多,就这,你觉摸合着了你就干,合不着你就算,有的是人。

记得有一次开支后,一位青年人在巷道里对我说:老马,这不开支是一直盼开支,俺娘在家一直问你们啥时开支,咳,这好不容易盼到了开支,我拿着工资回家给俺娘,俺娘一看这俩钱啊!生急得好几天没吃饭。说:孩子辛苦干了好几个月,这开的支啊还不如不开呢,这煤矿包工队真能坑死人。

当时矿上正规合同工一个班能挣壹贰佰块钱,而包工队工作量大,每班每人工资最多柒拾元左右,差距之大令人啧舌。那时,要想进正规单位可没那么容易。一是年龄,二是关系,三是得拿出二至三万元的进门费,谈何容易。剩余劳力太多啦,没法。矿上正规单位的职工嘲讽的说包工队的矿工:有活干就不赖,不要说工资,不要埋怨,十个指头哪有一般齐的呀。所以说有些人干矿工是乐趣,是意义,有些人干矿工则是无奈。

人多啦,啥人也有。在一起干活,有些人把自已的力气看得珍贵,不好干的活儿丢给工友,嘴上还说:你干的活等于白干,我叫你干唻,你愿意干的,你给谁干的,你给你自己干的。这些人往往只顾自己,不考虑别人,眼里没生人,刁钻刻薄使你不好应付或给工作环境制造些麻烦。工头往往看准了这一点,把权力交给他们,而诚实夲善的人却真真切切成了最夲实的劳动者。虽说这些人是最底层的劳动者,但是,他们在黑暗的煤巷里犹似天上的星,矿灯闪烁,汇聚起来就是一个明晃晃的世界。扑实的矿工是水,扑实的矿工又是河,扑实的矿工又像海,海能容纳一切。

矿大啦,没有秩序真是不行。下班时这个队那个班的矿工各自从工作的大底层大里巷走出来,穿着脏破的工作服,有的棉袄被挂扯得露出发黑的棉絮,个个脏兮兮的煤灰满身满脸。有的人上车下车不顾劳累率先挤跑,把整群人带得飞跑。就像羊群里总爱出圈的羊,害了群又害了庄稼。矿靴踩得巷道的地面呼咚呼咚的急响,安检也止而不住。那一刻,那些矿工就像破堤的洪水。见人家跑,我也跑,不跑不行。几次都是在奔跑中被脚下的东西拌倒或被奔跑的人拌倒在地上。有一次,刚抽完水的巷道里全是湿滑的粘泥,摔倒时两手向前伸展着身体直直的重重的扳将下去又向前滑出了好几米,身子疼得好大会儿才站起来,那样子像个刚学会走路的小孩子,摔得窘迫而难看,。就似我的人生经历,不断摔倒又不断爬起,继续走自己的路。

小时候经常见姥爷提盏臭气灯,头上戴个柳条帽,脸上衣服上黑呼呼的从外面回家来,说是在窑上干活。到家后便脱去外衣,用大盆的水清洗手脸和脚,那样子很麻烦。那时我决意一生是坚决不下窑的,可后来如今的命运岀呼我的意料啦。

小时候经常翻过村东的那道深沟去矿上玩耍,黑夜里去矿上看电影,白曰里去矿上买酱油盐醋。夏曰村东沟河里的杨树一片茂盛,树干上的蝉叫得烦人,河沟的水塘里哈蟆也凑着热闹叫声一片。那个时候正是生产队红火的年代,我十岁左右。根夲想像不到几十年后能在这个大矿的矿井里干些日子,如今还在继续着自己的临时矿工。虽然说付岀了许多辛苦,收入不多,但是,总算稳定了一下自己的生话。要是说无奈的话,无奈确实给自己又一次带来生活的磨练,添加了人生的睿智。实当的劳动是锻练,过份的劳动是对意志的考验,如果把磨砺和锻练看成是人生的乐趣,心情就自然愉悦了。人生不易,何况是平常之人呢。

2019年11月3日愚者马少华草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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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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