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的故事

我的外公，出身贫寒。“旧社会”日子苦，外公和他哥哥弟弟的命更苦。九岁那年爹出去做生意得了伤寒病死在了芒市，丢下裹了小脚的娘领着可怜的兄弟仨。大外公和外公稍大一点就去帮着亲老舅家放牛，混碗饭吃。再后来，领着小兄弟便从老舅家租了田来种，虽说是亲老舅据说也是要“一是一、二是二”的每年交租，每年清算的。

唉！穷苦人有的是力气、不怕吃苦、不怕受累。哥仨一天天长大。1942年的时候，大外公21岁，外公19岁，小外公也15岁了，兄弟仨终于长成了健壮结实的毛头小伙子。他们心里正盘算着怎样让日子好过起来哩！可不久日本人就打进了龙陵城。望着天上嗡嗡作响的日本人的轰炸机，感觉幸福生活的希望就像是好不容易慢慢打饱的气球突然与麦芒遭遇，“砰”的一声便又支离破碎了……

家家户户都把值钱的东西能埋的埋能带走的都带走，牵儿带女地离家“逃难”。大外公和外公轮换背着娘，小外公背着一点干粮就上路了。其他的兄弟仨也没有什么可带的，望了一眼牛粪糊墙，斜扎着几片篱笆的家，他们抬起脚板急急忙忙地顺着山路往关外走去。顶着毒日，汗流浃背地才翻通三关大坡，突然，走在前面的大外公和小外公迎面就撞上了一支日本小分队，走在后面一截的外公赶紧把背上的老娘藏到了草丛中。大外公想跑，但看看小外公“呆若木鸡”吓傻了，也就站在了路上不知道往哪跑，也不敢跑。

日本兵早就看见了他俩，端着枪冲了过来，嘴里叽喱咕喱地叫嚷着，跑到跟前迅速地把他俩围在了中间，比手划脚地叫个不停。外公赶紧跑也跑到他俩身边。弄了半天惊魂未定的哥俩才反应过来。原来鬼子们迷了路，要哥仨给他们带路。就这样，哥仨失魂落魄的走在了鬼子们的前面“开路”。这就是后来老百姓说的：被日本人抓去当“夫”了。

兄弟仨却并没有像人们所说的“夫”一样，给日本人做饭、打杂、侍侯着日本人。大外公和外公两个的“夫”前前后后当了一天不到。为什么呢？因为就在哥仨领着鬼子往回走的路上、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促使哥俩“逃跑”了。也就是那一天，他俩彻底地把小外公弄丢了。

那天，哥仨沿山路领着鬼子们走了不到半个时辰的山路，走着、走着，对面小岔路猛然闪出一个人影，还没等看清是谁，那个人大概先见了他们，扭头就跑，但人哪有子弹快呢。一个矮胖的鬼子几步跨朝前，抬起枪就扣动了“扳机”，只听“呯呯”的两声闷响，那人便应声倒下了，鬼子们呼啦一下跑上前去，几个手脚快的已从那人身上搜出一包东西，打开层层叠叠包裹着的布一看，里面竟是十几根金灿灿的金条，鬼子们咿哩哇啦地顿时乐开了花。哥仨却在鬼子们忘乎所已的时刻，会心地交换了一下眼色，就这一眼却让彼此明白，得瞅准个机会“逃命”啊，要不然你看看，活生生的一个老乡，就这样“砰”的一下就没了，跟着这伙杀人不眨眼的东西，没准三不合适就给你吃花生米呢！看着鬼子们把那个人的尸体往路边的箐子里一扔了事，哥仨从开始莫名的惊恐，进而有了刻骨铭心的认识。他们隐约意识到“日本人来了”不但家没了，搞不好连小命也难保。迅速升级的“意识”使得几个年轻人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他们知道“怕”是没有用的，只能在心中想法子，瞅个空子“跑路”，可一路走下来，日本兵盯得紧着呢，小外公被叫去牵着驮子弹的马，走在队伍中间，大外公和外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带路，哥俩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好硬着头皮在前面走着、走着……

暮色降临，天空下起了毛毛细雨，山路又陡又滑，雨也越下越大，日本兵决定在一处稍平的山箐边扎营，看着鬼子们打开一个个罐头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外公和大外公才想起自从一大早吃了点“锣锅饭”，哥仨已一整天滴水未沾，真是“魂吓飞了，饿到饱了”。鬼子们吃饱喝足就躺到临时搭的帐篷里，脚一律伸在外面，那脚上一律穿着深筒直至膝盖的大头皮鞋。雨下得实在太大了，外公和大外公想要凑近帐篷避一避雨，又冷又饿实在吃不消呀，却不料被那大头皮鞋一脚送翻在地真是又痛、又恨。小外公被安排去牵驮子弹的马，日本兵就守在他的身边，一点方都没有。哥俩一咬牙，趁鬼子们休息的好机会，趁放哨兵方便的那几分钟，趁着夜色中的滂沱大雨，迅速“刷”下界排后面一碗水下方的戒指碑竹箐里，等鬼子有所察觉，已不见了哥俩的踪影，就这样哥俩得以逃脱，捡了两条小命。后来他们又去找着了藏起来的娘。令他们终生遗憾的是，十五岁的小外公从此杳无音讯，生死不明。

虽然这次与日本兵的遭遇，外公并没能真刀真枪地与日本兵干一场，但亲眼所见的“杀人不眨眼”却使外公萌发了一种“中国人”的意识，外公平凡而又不平凡的人生由此开始。

后来外公参加了民兵队，上山剿过土匪还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还走路到省城开过什么会。后来外公又当上了云山创业大队的大队长兼支部书记，领着乡亲们烧石灰建房子、挖山洞引水、修水渠灌溉农田，还创办了一个“氢氨化肥厂”。

外公26岁的时候娶了16岁的外婆并育有四男三女，我妈妈是外公的大女儿（妈妈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可惜一个只活了几天，一个七岁时夭折了）外公整天忙着公家的事，家里可苦了外婆。外婆拖儿带女地过生活，苦累一肩扛。外婆能干且擅长做小本生意，经常做了“凉虾”、拌了“酸萝卜片”“楂子”去卖，贴补家用。外婆常说外公，年轻时候就只忙得过来大家的事，在外面就是钢筋做的骨肉，上刀杆下火海都不在话下，一回家就散了架，脚不痛么腰痛。外婆还说，当年大队买得两张“昆40”拖拉机，外公安排胡金周开一张，安排当过兵的宋国祥开一张，都不会安排的自己的大姑爷，也就是我爸去开一张。外公送了多少人去“合作医疗”培养，像什么刘树合、姜乔芳、姜香兰、革二……都是他签字同意才能去的……自己的三个姑娘么一个也没送去培养，没沾着外公半点光……听着外婆的抱怨和唠叨，外公只是笑笑说：“我当大队长是帮大家当又不是帮我家自己当！我身正才不怕影子歪！”

大字不识几个的外公就这样用生命的力量谱写着那一辈中国农民的革命史。外公说，他一辈子的最大的遗憾就是不得读过书，没有文化，是个睁着眼睛的大瞎子！

在我的印象中，从我记事起外公就是一个病魔缠身，行动不便接近瘫痪的老人了。我妈说，她结婚那年外公就几次病危，大家都以为外公熬不过那一年了。谁也没有想到，外公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外公因为严重的痛风、骨质增生等病情，大多数的时间只能躺在床上或扶着床沿到藤椅上靠着。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几个舅舅也会轮流着负责把外公背到院子里晒晒太阳，用竹筒之类的帮外公脚上的疮脓吸干净。病痛折磨了外公二十几年，外公也坚强地和病魔斗争了二十几年。外公拖着病体，人却乐观幽默，只要得闲家里老老小小都爱去跟他唠嗑讲讲闲白话。这个时候，外公也会很高兴，给大家讲起很多往事，比如被日本人抓去当“夫”，去剿土匪抓到了土匪头子，摔倒时还差点把受伤的土匪头子放下了稀泥塘之类的。外公的枕边常年放着一个收音机。外公人躺在床上，耳朵却随时听着国家大大小小的新闻，感受着社会的变化。外公会说，听着国家的大政方针是好的呀，到了地方是变多了，关键是党的干部的问题……

逢年过节，也有上级来慰问的，外公总说，不消来看我！多少年了，我只是会吃饭，一样贡献都没有，拖累大家了……

我的外公一一屈炳祥，就是这样一个朴实无华、公正无私、默默无闻的老共产党员。